这时候。花小麦却顾不上再宽慰他,只接着道:“总体而言你这蒸肉饼都算很好,但那炒牛肉。问题就多了。首先。牛肉片切好之后,应该用蛋白腌上一个多时辰,使蛋液充分渗入肉中我刚才看见你略微有些迟疑,回头似乎想和我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口,我猜你可能是怕时间不够。这我可以理解,但无论如何,你该告诉我一声儿才是。”
“其次,牛肉在下锅之前,万万不可先放入盐和豉油。因为这两样东西会使牛肉收缩,而这收缩的结果。不必我说你也应该知道,那便是使肉变得粗硬。第三,炒牛肉讲究得是吃完最后一片肉,盘底不留汤汁,而你瞧瞧,你这道菜,里头的芡汁勾得太多,是万万达不到这个效果的。”
那谭师傅被她絮絮叨叨了一回,大夏天的,额头上居然有冷汗渗出。
花小麦说的这些事,并不是甚么难点,恰恰相反,当中许多对于为厨者来说,都是最基本的。他当年刚刚接触饮食行当时,对此也曾烂熟于心,但人大抵就是这样,时间一长,对于某些越是简单的东西,便越是容易忽略,逐渐丢到后脑勺,轻易再想不起。
做了三道菜,便被挑错儿到这种地步,谭师傅不由得有些灰心,默默将花小麦面前的盘子接过,也不晓得还能说什么,索性预备径直离开。
却不料那一头,花小麦却再度开了口。
“我那小饭馆儿如今还在装潢,大约……八月里便可重新营业,你若不嫌我们这乡下地方贫苦,今后就在我这里做个厨子如何?”
谭师傅没成想在挑了那么些错处之后,她竟还愿意留下自己,倏地回过头:“我……你……”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花小麦弯了弯嘴角:“每个厨子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我自己也不例外,但这些问题,只有当咱们是旁观者的时候,才能看得出,所以,往后我还要请谭师傅多指点。至于工钱……等八月要重新开张时咱们再细谈,我不能保证开出来的条件是最优,但至少,我能尽可能的,不亏待你。另外,若是谭师傅还有相熟的厨子在找活儿,还要劳烦你替我介绍介绍。”
“好,没问题,一定,一定。”谭师傅一时忧一时喜,这会子乐得却是有点糊涂了,忙不迭地点头,又谢了她好几声,再三拍着胸脯道一定会尽心尽力,方才喜不滋滋地离开。
花小麦在酱园子里,问了问雷安两口子那酱料的情形,说了三五句,觉得有些乏累,也便起身,往孟家院子而去。
终于招到了一个厨子,而且,尽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总体而言却还算不错,她自然觉得欢喜,心中那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来一半。周芸儿见她面色不大好看,便执拗地要陪着她一块儿回去,两人一路行至村南的小土路上,还未走到孟家院子门口,便听得一阵吵闹声,恍惚还有瓷器落地那清脆的声响。
什……什么情况?
她心中咯噔一下,脚下快走了两步,来到孟家院子门前往里一张,登时给唬得一个倒退。
院子里简直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饭桌上的碗碟尽皆给扫落到地面,唐茂林蹲在墙根儿底下,呼哧呼哧喘粗气。孟老娘站在台阶上,叉着腰一脸气势汹汹,至于那丁氏和唐冬雁,却是双双坐在碗碟的碎片中间,眼泪珠儿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
第二百五十七话 锥心
有那么一瞬间,花小麦实在很不想进门去。
最近这几日,家中原本就有些气氛不对头。
孟老娘是所有情绪都写在明面儿上的人,从不考虑给任何人脸面,唐茂林一家三口在孟家院子一住就是大半个月,始终拿“找不到活儿做”当借口,从不肯主动提要搬出去,她心里已经很不高兴,只是看在好歹是亲姊弟的份上,勉强将那股火压了下来。
只不过,她虽没发作,终日里却始终垮着一张脸,见了谁都像是上门讨债的,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情状,瞧着也委实吓人。唐茂林和丁氏已经尽量陪着小心,那唐冬雁更是压根儿不敢轻易靠近她跟前今儿却是为了甚么,终于闹了起来?
花小麦朝孟老娘的方向张望一眼,见她生龙活虎,晓得她应是没吃亏,心中安定了些,伸手摸摸肚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踏入院门。
不想进门又怎样?这是她的家,眼下孟老娘一个人在里头孤军奋战,她这做儿媳妇的,怎能只立在门外事不关己地瞧热闹?
“师傅……”
那周芸儿胆小,最是害怕这种场面,见花小麦抬脚就要往里去,急忙一把扯住她的袖子。
“你怀着身子呢,别进去,好吓人……”
花小麦回头冲她笑笑,拍了拍她的手,小声道:“要不你先回家去,今日咱们暂时就不学厨了,等明天……”
周芸儿赶紧摇头:“我还是陪着师傅的好。”
说着。就忧心忡忡地望了望院子里地下,那一片碎裂的碗碟。
这姑娘,性子内向怯懦,见了生人连说句囫囵话也难,却很贴心啊……
花小麦再不言语,牵着她进了院门,先看了看唐茂林,接着便把目光挪到了丁氏和唐冬雁身上。
这一看之下。便立时倒抽一口气。
唐冬雁倒还好,可那丁氏,额头上竟擦破了半个巴掌大的一块皮,里头隐约有血渗出,伤口边缘还有些红肿,连带着眉骨附近也肿了起来,再加上她可能已经哭了许久,眼泡儿也是红成一片,冷不丁瞟上一眼。很是唬人。
这……该不会是孟老娘下的狠手吧?
花小麦方才在珍味园受了些油烟,本就不大舒坦,加上她有了身孕之后。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很容易受惊吓,但凡附近的动静儿大一点,一颗心便会砰砰跳个不停。这会子瞧见那丁氏头上的伤,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赶紧望向孟老娘。
“小麦回来了?”
然而她那婆婆却显得十分镇定,远远地朝她脸上张了张:“那招厨的事。可办得妥当?”
这还是孟老娘头回当着唐茂林一家三口的面,大喇喇地向她询问小饭馆儿的事体,花小麦心思不在这上头,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答:“嗯,与那位谭师傅已经说好了。八月重新开张的时候,他就来铺子上干活儿。”
“嗯。”孟老娘点一下头。“招到了一个,你就不用太着急,另外一个厨子,慢慢踅摸不迟。”
她一头说,一头冲周芸儿抬一抬下巴:“芸儿,你师傅在酱园子里没吃东西吧?这有身子的人饿不得,劳你去厨房帮她张罗些吃食,然后便替她简单收拾个包袱,陪她往县城走一遭我脱不开身,就麻烦你了。”
“娘你这是干嘛?”花小麦不明就里,又从不曾听她这样客客气气地说话,心下更觉没着没落,忙开口发问。
“哼,家里这鸡飞狗跳的,万一伤了你如何是好?”孟老娘冷笑一声,“敢是我如今脾性越来越和善,就连这跑来投奔我的亲弟弟,都敢往我头上骑!你要教训你媳妇,在哪里不行?偏偏要在我眼前,你这是打给谁看?”
原来……是唐茂林动的手吗?平日里看着如此平和的人,戾气竟这样重?嚯,怪道孟老娘性子彪悍,搞了半天,却是家风啊!
花小麦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一句,但很快,就觉出些味儿来。
孟老娘说得没错,那唐茂林倘若有打媳妇的习惯,在老家时凭他怎么打去,谁也管不着。可现下,他们却是借住在亲戚家里的,当着亲戚的面儿打人,这是打给谁看?
她在酱园子不过耽搁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恰在此时,坐在地上哭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丁氏忽然开了口。
她捂着心口,仿佛悲痛欲绝地嚎啕道:“我不就是多口问了一嘴吗?若是不能问,你好好儿告诉我不行,凭什么打我?我在家时,我爹我娘也舍不得动我一个指头,嫁了你这么多年,到头来,落得个板凳敲上头的下场,呜呜呜……”
话没说完,就又大哭起来。
“你在我家里嚎甚么丧?”孟老娘气不顺得很,恨不能上前去踢她一脚,骂了一句,转头对花小麦道,“你莫理,赶紧吃了饭进城去,这阵子且跟着郁槐住在镖局,他虽是个汉子却不马虎,自晓得照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