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娘这个婆婆,你别指望她会给你好脸色,或是对你说好听话,牛脾气犯起来,生生能气得人肝儿疼。但她那一份关怀,却向来都是实实在在的。
想起下午见到的那个身影,花小麦心里就很有些不是滋味,勉强笑着应了两句,待那银耳汤煮好,便端着回了房。
孟郁槐很快也洗好了澡,身上衣裳穿得松松散散,进了屋朝桌上一撇,立刻忍不住笑道:“娘这是预备每晚还要给你加一顿?有句话我说了你别恼,这一向我发觉,你好似真是胖了不少,再这么下去……”
花小麦狠狠白了他一眼,将那盛装着银耳汤的盅子往他面前一推:“那你喝!”
“这不好,我哪能跟你和肚子里的娃娃抢食?”孟郁槐更是笑个不休,在桌边坐下,顺手将她搂入怀,手掌在她腰上抚了抚,“何况你多长些肉,瞧着反而好看许多,从前瘦得浑身只剩骨头架子,有甚好处?”
若是搁在平常,花小麦很愿意与他逗笑一回,横竖夫妻两个闲着无聊,也唯有靠着逗闷子来打发时间。然今日她心中揣着事,却不想在这无关紧要的话题上打转了,回身顺手揽住孟郁槐的脖子:“咱家那房子盖了有大半个月了,最近你可曾去瞧瞧?”
“去了一两回。”孟郁槐把那盅银耳汤端来给她,随口道,“有成勇哥在那儿替咱们盯着,咱都算是省心。我去瞧过两趟,发现进度还挺快,最重要是,那些匠人们,干活儿是很经心的,并没有一味赶工不顾好坏,所以我想……”
“那工地上请的木匠,你见过吗?”不等他说完,花小麦便急吼吼地打断了他,一面说,一面望向他的眼睛。
孟郁槐那两粒黝黑的眸子,似乎轻轻地闪了一下,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你怎地突然问起这个?”
“咱家那房子盖了许久,你说那里污糟,尘土木屑又多,不让我去,我便始终不曾去瞧瞧。今日月娇回门,下午我和春喜嫂子一块儿去探她,正好经过咱家新房子门前,看见一个人。”
花小麦没打算瞒他,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道:“我看见舅舅了。”
下午在树下闷着头干活儿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唐茂林。
自打他们一家三口七八月间被花小麦赶走,这段时间,始终音讯全无,花小麦闲来无事,还曾在心下猜度过,不知他们是回了老家,去了别处,还是仍留在芙泽县谋生。
今日冷不丁一见唐茂林,她还真是有些吃惊。
前些日子赶他们一家走,闹得那样厉害,简直是将面皮都撕破了,唐茂林心中还不知怎样恼恨,谁能想到,他隔了这两三个月,居然会跑来给孟家盖房挣工钱?
孟郁槐垂了垂眼皮,只在喉咙里低低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花小麦这下子便全明白了,不由得有些发急,皱起眉头来:“如此说来,这事儿你一直都知道?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你……”
“你别急,我也是偶然在咱家新房那边见到舅舅,才知道这事儿的。”
孟郁槐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舅舅他们从咱家离开之后,就一直在芙泽县中谋生。替咱们盖房的那一队匠人,原本就有四个木匠,来帮咱们盖房之前,其中的一个忽然回了家乡,舅舅便是那时候经过七弯八绕的介绍,与他们凑在了一处,想是觉得身边有人照应好挣钱。我晓得你心中对他存着不满,可他已是来了,日日干活儿又没出差错,我好歹是外甥,难不成真能狠心赶他走?左右你莫要往那边去就行,不和他碰面,他就烦不到你。”
“我哪里是为了自己?”花小麦连连摇头,叹了口气,“我的确不喜欢他那个人,也与他生过口角,折腾出来的动静还不小。但再怎么说,他是长辈,我难道还真能跟他计较?我是担心娘……她那性子硬气得很,咱俩成亲这么久,我冷眼瞧着,也唯独是舅舅说的那两句话,真的让她伤心了,这要是让她知道……”
第三百零四话 失望而归
孟郁槐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花小麦都能想到的事,他心里自然更加清楚,也猜到孟老娘那边必然是不好交代的,可这事儿实在不大好解决。
假如唐茂林是大喇喇地找到他面前,想在新房的工地上谋个差事挣钱,他或许尚有许多说辞推脱,可这舅舅,招呼也不打,直接跟着接了活儿的匠人暗暗地就来了,如今已在工地上干了大半个月,听成勇说,也未曾出过半点差错,他若这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地赶了人走,岂不活生生断了自家亲戚的财路?
这亲戚之间的关系,可真是比镖局里的大小杂事还要难处理得多啊!
他原本不愿让花小麦知晓了这事之后心中添堵,今日却偏巧给她撞了个正着,一时之间也不知说甚么才好,隔了好半晌,才颇有点困难地缓缓道:“我是觉着,舅舅一家的日子,可能也不大好过。他也不是没脾气的人,咱之前和他们闹得那样厉害,他但凡有一点办法,大概也不会硬着头皮跑来赚咱家的这份钱……”
不好过?怎会不好过,开玩笑吗?
花小麦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当初赶唐茂林一家走,孟郁槐是塞了钱给他们的,也不多,几吊而已,虽派不上大用场,却足够他们一家吃饱喝足地过上半年,只要唐茂林肯踏踏实实的找活儿干,日子又怎可能过不起来?
若依着花小麦的意思,单凭唐茂林在孟老娘面前说的那两句锥心话,她就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将他赶走,半点脸面也不必给他留,可……说到底唐茂林也是孟郁槐的亲舅舅啊,这年头舆论能压死人,她又怎能让自家夫君背上那“不义”的名声?
叹了口气,她便伸手在孟郁槐肩上抚了抚,不情不愿地低声道:“行了行了。我晓得你夹在中间难过。眼下咱俩也只能嘴紧一点,莫要让娘知道了这事,惹她不痛快才好。舅舅那边,我与他不对付。就不去同他打招呼了,你让成大哥把细些,得了空,你也多去走动走动,横竖把咱们这新房子太太平平地盖好,这才是正事。”
幸而孟老娘现下也忙得很,每天都得在铺子上管着剥小螃蟹的那十个妇人,应当是没空,专门往新房那边跑……吧?
孟郁槐也明白她这已经就算是往后退了一大步了,感念之余。亦有些不落忍,想到孟老娘,更觉得怪对不住她的,便牵了小媳妇儿的手在掌心摩挲,许久不曾说话。
花小麦因又道:“对了。你可知舅舅舅妈和表妹他们,现下住在城中何处?”
“没问。”孟郁槐闷闷地一摇头,“娘和你都不愿同他们来往,问来何用?”
花小麦点点头应了一声,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两口子都觉这事烦得很,不愿老在这上头打转,沉默着对坐了一阵。眼瞧着时候不早,便也唯有上榻各自歇下,一夜无话。
……
说来,也不知是运道好还是怎地,孟老娘每日里忙忙碌碌,竟一直也没发现唐茂林正在自家盖的新房里干活儿挣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孟家的日子过得很是平静。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火刀村的冬天,终于来了。
花小麦身孕已近七个月,身子沉重。走动起来渐渐不那么方便,成天在家和稻香园之间来回穿梭,便难免觉得有些吃力。
别的都还犹可,最要紧是她那双脚,这一向很容易便会浮肿,尤其是每天晚上临睡前,肿得像个馒头也似,用手指头摁一下便是一个窝,严重的时候,连鞋都穿不进去。
孟老娘少不得骂骂咧咧一阵,手上却是半点没闲着,花了五七天时间给她重做了两双鞋,絮了厚厚一层棉花,鞋底结实,踩进去却又十分柔软,真真儿比之前要舒服许多。
“合该你给我做鞋的,在咱家,竟是完全颠倒了过来!”孟老娘一股脑儿地把鞋塞进她手里,怒声道,“晓得自己现在的情况,就该安心在家歇着,难不成少了你,那稻香园还就开不下去了?”
这话说得有理,花小麦其实也很想在家踏实休息,可心中难免有顾虑。
第一,周芸儿如今还没出师,厨房里单靠汪展瑞和谭师傅两人张罗,未免有些忙不过来,她怎么也是该去搭把手的;
这第二嘛,她却完全是替自己和孩子考虑。
眼下除了脚肿和容易疲乏,她并没有其他不适之处,总觉得还是该多动动才好。毕竟肚子里的孩子很快就要出生,每天保持适当的运动量,生孩子的时候或许能轻松一些,否则万一有个什么岔子……
且不说这年代有没有剖腹产,即便是有,她也真心信不过,光是想想都觉得怕,还是靠自己,来得稳当些。
也正是因了这个原因,她不仅照旧日日往稻香园去,平日得了空,还会扯着孟郁槐出门绕上一圈,多走两步路,只要别太累,便总归是利大于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