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展瑞阴沉着脸,咚咚咚地走到灶台旁。捡起盖子往旁边一丢,转过头来很不客气地道:“这是药膳,不能随便开盖子,否则走了药气,哪里还能派的上用场?!这点子事,但凡当厨子的人人都晓得,你难道还会不明白?”
身为厨师。大都十分忌讳旁人随便触碰自己尚未烹煮好的菜肴,这一点花小麦自然晓得,方才心中还存了点歉疚之意,原想跟汪展瑞赔个不是。
然而见他把话说得这样不讲理,她的脸也就立刻垮了下来,冷声道:“既是你做的菜。就该踏实看着火才是。你自个儿瞧瞧那汤还剩下多少?”
汪展瑞真个往瓦罐里瞥一眼,一时半会儿没了话说,脸色却依旧不好看,沉默半晌,凉浸浸地道:“那也是我的事。总归我会想办法补救,不会带累着你挣不着钱就行了。”
……他还有理了!
花小麦那股怒气在心里憋了好几日了,这会子再按捺不住,抬手狠狠一拍灶台:“汪师傅,你一个大男人,成天这样阴阳怪气,有意思吗?倘或对我有意见,或是有何不满之处,尽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何必摆出一张冷脸来膈应人?你若觉得我这稻香园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招呼一声就行,我决计不会百般拘着你不让走!”
汪展瑞闻言便怔了,朝她面上张望一眼,许久方梗着脖子憋出一句话:“我几时说看不上稻香园,要离了这里?你可莫要诬赖人。”
“好啊。”花小麦索性挽挽袖子,摆出一副吵架的架势来,“正好咱俩今儿都在这小厨房里干活儿,我的菜还没好,正闲着呢,你倒是跟我说道说道,你既不想走,整天又摆出那副面孔来给谁看?”
“我这模样是爹娘生的,我有什么法子?”汪展瑞撇过脸去看窗外,闷闷地道,明摆着不愿合作。
“你……”花小麦简直气炸了,连日来心里堵着的那股子闷气,一时间全都涌了上来。
还真是……没个消停啊,好容易这园子顺利修好开张,家里日子过得也平顺,她想着该是不会再有什么糟心事,却不想老天爷偏就不让她如意,巴巴儿地送了汪展瑞这么个魔星来折腾人!
庆有一直在小厨房里帮花小麦看火,原打算等她回来交代一声,就去前头张罗,却始终没得着空。这会子猛然见她和汪展瑞竟吵了起来,针尖对着麦芒,互不相让,便给惊得直跳,忙不迭赶上前来道:“东家,您那个……冷静点,咱有话好好说。”
又转向汪展瑞:“汪师傅,咱东家是个女子,你多少让着一点儿,何必这样气她?你……”
花小麦压根儿没耐性听他说完,将那灶台又猛拍一下:“我这人不喜欢磨蹭,咱今天就一定要把话说清楚!”
第二百九十六话 名厨之后
东北角上的竹林,是整间稻香园中最为僻静的所在。
因为外头临着官道,当初修建时,特意保留了一部分密密匝匝的林子,将车马喧嚣之声完全隔绝在外,即使是大白天,依旧半点动静不闻,十分清幽。
林中此时坐了两桌客,被茂盛的竹枝拢住了,丝毫听不见厨房这边的声响,仍优哉游哉弈棋取乐,好不自在。
厨房里,羊方藏鱼和石斛老鸭盅都渐渐散发出香气,热烘烘的水汽扑面而来,人在锅灶边站得久了,就觉衣裳和头发都给沾得潮湿。
花小麦一手撑着灶台,使劲睁大眼睛瞪视面前的汪展瑞。
好久都不曾有过这种火气冲到头顶的感觉了,就连前几日被那孙正宽使绊子陷害,她都能保持心平气和,怎地偏生就是这汪展瑞,给人添堵的本事如此炉火纯青?
说起来,这还是自己人呐!
室内气氛僵到了极点,庆有有些发憷地看看花小麦,又偏头望望汪展瑞,抓了抓自己的下巴。
“东家你……千万别动气,我这就去把春喜腊梅两位嫂子叫来。”说着,抽身便往外走。
“不许去!”
花小麦立刻回身叫住他,然后转脸盯牢汪展瑞:“厨房的事,就在厨房里解决,汪师傅,你说呢?”
汪展瑞的嘴唇稍稍翕动了一下,弯腰看看灶膛里的火,从里面抽出两根柴。
“我性子不好我承认,但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道,却并不看花小麦,只盯住灶台上搁着的一只空碗。
“你觉得我态度有问题,我没法儿给自己辩白,但我也不是冲你。要是你认为,我成日在这里出出入入。影响了大伙儿的情绪,那做完这顿饭,我就走。”
说完这句,他就紧闭上嘴不再言语了。另取了一钵高汤来,在灶上煮沸,掺进只剩下半锅汤的石斛老鸭盅里。
“你到底……”花小麦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却没了词儿。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可真不好受,汪展瑞这种人,你顾全大局对他忍让,他未必领你的情,你若同他硬气起来呢,他又压根儿不吃这套。真正难相处到一个境界了!
低头思忖片刻,她便冷声冷气地道:“当初是我答允,你才能来稻香园做厨,现下即便是想走,至少也得经过我同意。在我没点头之前。你该怎么干活儿,还得怎么干,我不想再看到你出今天这种岔子。”
说罢,也不理他是什么反应,径自走到自己的那一眼灶旁看火,挥手把庆有赶了出去。
庆有是个老实孩子,平日向来是不爱搬嘴的。但今天,花小麦和汪展瑞在竹林里的小厨房大吵一架,尤其汪展瑞还透露出想撂挑子走人的意思,他委实唬了一跳,回到前边饭馆里,立刻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同众人说了一遍。
于是。只不过是一中午的工夫,“东家与汪师傅生了龃龉”这事儿,就传遍了稻香园的各个角落。
伙计们少不得凑在一处咕哝一阵,春喜腊梅和周芸儿更是忧心忡忡,而这当中。最生气的,就要属孟老娘了。
“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待花小麦从园子里出来,她便立刻追了过去,凶神恶煞地道:“明知道你是怀着身子的人,还要惹你发怒,他是生怕你肚子里那个娃娃平平安安是吧?说白了他可是从你手里领工钱的,有啥底气那么横?”
意犹未尽,又骂花小麦:“还有你,你也是个没用的,正经一块废物!他要走就让他走,莫不是你还舍不得?全天下除开他之外,你就再找不着好厨子了是怎地?每月领着一吊五的工钱,还三不五时地甩脸子,你不赶紧轰他走,是预备把他当祖宗似的供着?”
这番话,当然是在替花小麦打抱不平,却多多少少有点拱火,腊梅忙赔笑将她拉开了,春喜则将花小麦的胳膊一挽,低声道:“大娘那话不好听,但一颗心是向着你的。这段日子我也有点瞧出来,那汪师傅的确是……横竖你拿主意,别让自己不痛快就行。”
花小麦点了一下头,却没出声。
说实在的,若就这么赶了汪展瑞走,她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这年头厨子不好招,像汪展瑞这般手艺精湛的好厨子,更是打着灯笼都难寻,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对他格外忍让,不愿在那细微处与他计较。
方才汪展瑞说发脾气不是冲着她,不知何故,花小麦倒真个觉得,他这不像是在说假话。
她分明记得,汪展瑞在刚来稻香园的时候,情绪尚算不错,大伙儿一起在园子里过中秋那晚,因吃了两口酒,他还难得地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瞧着仿佛很高兴,即便是那之后,他说话做事有些*的不合群,却也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给人脸色看,说话阴阳怪气……这都是最近才出现的情况,所以,这一向到底怎么了?
她仰头冲春喜笑了一笑,表示自己有数,然后便在心中暗暗地又琢磨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