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宜打开刚刚拿到手里的信报,上面只有短短两句话,然而他目光扫过,却倏然顿住。
蒋黎陪在他身边,见丈夫神色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过了半晌,陶宜才像是从不敢置信的恍惚中回过了神。
“务青他……没了。”他不知自己是如何把这两个字从唇齿间挤出来的,只是话音方落,便骤然掉下泪来。
蒋黎大震。
陶宜口中的务青便是太原府府判,他大哥哥的独子陶思臻。
她立刻拿过信报迅速看了一遍,才知原来陶思臻是在亲自去组织民兵布防的时候中了北丹人的埋伏,弩丨箭穿心,当场便没了命。
蒋黎虽然没有见过他,但乍然得知这个噩耗,亦不由感到难受和惋惜。
她更忍不住担心陶宜。
蒋黎轻轻为丈夫抹去脸上泪痕,伸手抱住了他,语气安慰而肯定地说道:“你们都没有错。”
抗敌有什么错呢?陶思臻是为大盛江山和大盛百姓而亡的,他从未畏惧过,死得其所。
她不希望陶宜因此而自责,甚至去怀疑他们叔侄主战的立场。
“三郎,”她说,“太原府若没有务青这样的人,只怕撑不到今日。你和他,还有善之,都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安宁。”
“他虽不在了,但你还要为了你们共同的心愿走下去。”
陶宜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声地抬起手回抱着妻子,视线落在那张放在桌上的信笺,良久,目光愈发坚定。
……
陶思臻的死讯很快就传遍了朝野上下。
然而其他人还没有来得及对三司使陶宜多表达几分慰问之意,很快就又被另一个消息给震惊了。
记注官谢暎竟上奏恭请皇帝御驾亲征。
满朝哗然。
不仅主和派坚决反对,就连部分主战派也认为风险太大,万万不可。
国君毕竟是国君,而且皇帝已年近六旬,身体又一贯文弱,万一路上折腾出个好歹怎么办?
太子对此亦有顾虑。故而他虽赞成谢暎奏中所提需激励前线兵民的说法,但却表示自己愿意以储君身份前往。
这时,陶宜站了出来。
“太子殿下虽有此忠君勇武之心,然与北丹皇帝亲率二十万大军作战相比,恐反而令我军和百姓生出相形见绌之感。”他顿了顿,又续道,“此战若不胜,是太子殿下之误;若胜了,亦是太子殿下之误。”
太子愣了愣。
就连皇帝和景旭、鲁墘等人也感到有些错愕。
而谢暎已迅速接过了话,说道:“储君便是储君,国君仍在,何以越俎代庖?”
太子闻言,心中微惊,意识到这是两人在提醒自己,于是旋即闭口不言,转而朝着身为一国之君的父亲恭敬地行了一礼。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了过来,那些出于各种心思原本想要支持太子代往前线的朝臣此时也只好又绕了回去,一味劝说御驾亲征是大事,不可贸然赴险,还拿出了前朝君王好战,动辄御驾出征,结果积弊至于亡国的例子。
甚至还有人怀疑陶宜是因侄儿的死,所以报仇心切。
但赞成皇帝御驾亲征的人也开始站了出来,其中包括同样主张积极抵抗的末相杨涛。
身为殿中侍御史的沈约此时也在朝堂上,他从始至终没有言语。
看着站在人前的陶宜和谢暎,他心中如有惊涛骇浪,又有五味杂陈。
明明不过数步之距,他却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离得很远。
***
这日的早朝上并没有议出来什么结果。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倾向于议和,更不愿意亲身往前线督战。只不过他又素来重视朝臣们的意见,而且对于目前的情况也拿不准会如何发展,所以便显得有些举棋不定。
散朝之后,鲁墘找到了陶宜。
“若谷,我很不明白你。”他皱着眉,显得有些无奈,有些失望,又有些语重心长,“你侄儿的不幸,我也很难过,但你难道不是更该因此明白和平的重要么?这场仗继续打下去对大盛江山,对我们,对百姓,都没有好处。”
“你不该附和谢无晦请官家御驾亲征。”鲁墘说道。
陶宜看着他,少顷,忽然向对方端端行了一礼。
鲁墘微怔。
“这些年我一路走来,多得相公提携。”陶宜开口时的语气很平静,也很诚恳,“在我心里,其实一直是拿您当作老师看待的。”
“我从来都不希望你我之间有意见相左的一日,所以尽管有时我并不认同您对待新派的方法,但也未说过什么。”
“可是北丹来犯,国难当头。无论新策旧政,都避不了他国铁蹄,也躲不过沙场埋骨。”他说,“若已无国无家无民,我们做再多,又能造福于谁?我走到今天,并非单单为了自己的前程和陶氏一族荣光。”
“务青也不是。”
陶宜顿了顿,方续道:“在这件事上,我与相公的意见实难相合,还请相公明白,过往情谊仍在,只是彼此各有坚持。”
鲁墘看着他,神色复杂,没有言语。
而陶宜也不再多说,只径直向着对方又再一礼,便从容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