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之如默然了须臾,回头又遥遥朝那扇挂着红绸的屋门看去。

“若不是子信,”她轻声说道,“大约我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她们虽然从未谈论过,但其实彼此心里都很明白,沈二姐的这门亲事,定是她家里出于某些物质上的考虑而为之。

就连沈约日后的定聘之礼,也多半要从中得取。

到了这种时候,平日里关系是深是浅,你我是嫡出还是庶出,都显得没有什么意义了。

“之之,好好过日子。”蒋娇娇收回目光,向着好友笑了笑,说道,“以后我们生了女儿,不教她们担这些惊。”

姚之如眼眶微红,含着笑,点了点头。

***

在热闹的鼓乐声里,沈二姐坐着黄家派来的花檐子离开了照金巷,也从此离开了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沈云如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见外面的吹乐声渐渐远去,她才转过身,朝着正院行去。

唐大娘子正靠在榻上打盹,迷糊间听见女儿来了,便睁开眼看去,唤道:“掌珠来得正好,那账你帮我看看,我这会子头晕眼花的。”

沈云如顿了顿,却是随后屏退了室内左右。

唐大娘子疑惑地望着她。

“娘,”沈云如问道,“您没让人给鲍娘子送信么?”

唐大娘子愣了一下,然后回过神,说道:“她现在又不是我们家的人了,哪有去叫回来的道理,再说两家离得也不近。”

“但她是二姐的母亲,回来看一眼总是合情合理的吧?”沈云如蹙着眉,说道,“离得不近,那就回来住一晚,我们家又不是没有房间。”

唐大娘子有些不耐地叹了口气。

沈云如坚持道:“您那日明明答应我的。”

唐大娘子最近心里也烦着,好不容易办妥了二姐的婚事,刚觉得能喘喘气,不想女儿就为了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来责问自己,她顿时也有些火了。

“你如今长大了,竟连母亲也能质问了?”她愠怒地道,“我把她叫来,叫来做什么?让黄家认亲家?还是让她这个‘外人’来哭我们沈家的女儿出嫁?”

“我知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觉得这样就能补偿二姐,但我告诉你,你这样做除了能让你心安,没有任何益处,对二姐是如此,对沈家更是如此!”唐大娘子顺手抓起旁边的账簿丢到了女儿身上,“你自己看看,看看你爹娘为了你们能吃饱穿暖,为了沈家的将来都花了多少心力。她是吃沈家、穿沈家才能无忧无虑长到这个年纪,我从前可有半分亏待她么?你瞧瞧姚家大郎那个刚进门的小妾,好歹我们家还能为你们保住个正室之位!如今家里困难,便是我们不说,她难道不该想着回报一二?再说你爹爹给她选的这个夫家,除了人年纪大些,生活也不亏着她,她还要怎样?嫁士大夫?嫁王孙公子?也得有那个命吧!”

几乎是瞬间,沈云如忽然猝不及防地想起了蒋娇娇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那你可真该庆幸自己投了个好胎。

她不由攥住了掌心。

不,不对。

但是哪里不对,她却又说不上来。

沈云如沉默了半晌,才轻着声音说道:“女儿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沈家的女儿,受父母恩惠长大,这桩婚事便是真落在我身上,我也愿意为了家里去嫁,二姐若有怨言,我自也是要劝责的。”

“但是……您既答应了,”她说,“就该守信。”

唐大娘子见她这样态度,心里也不由地软了下来,苦笑着牵了牵唇角,说道:“答应了?掌珠,等以后你就知道,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我那时没有细思,是我考虑欠妥,但我对你不守信,总好过连累了你们和沈家。”

沈云如沉默着没有说话。

有那么一刻,她只庆幸自己没有提前将这个消息告诉二姐,不至于有愧于对方。或许,在她心里也是隐隐知道可能会有变数的。

“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唐大娘子又劝说道,“二姐嫁去黄家,也一样是凭的沈家的情面,不然你以为人家是在梦里看中了她这个人么?若不是凭沈家,她能不能嫁个让她衣食无忧的夫家都不好说。眼下纵有些许亏欠,只要等你弟弟殿试及第,家里也缓过了这口气,以后就都能给你们把腰撑起来。”

沈云如不由地道:“若是二哥儿这次殿试有什么意外,女儿别的不求,只求爹娘不要给他太大压力,他年纪还轻。”

她也已经想好了,若沈家那时候依然艰难,那她嫁出去和二姐一起帮衬着家里就是。

唐大娘子当即皱着眉说道:“莫要说这些不好听的话。”又道,“你弟弟这次省试奏名可是在前列,虽说殿试才真正定名次,但看这回就该晓得他可是比谢家那孩子考得好。”

可是殿试也会有人被黜落啊。

沈云如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敢再说了。

再说下去,连她自己都要忐忑,觉得害怕。

***

三月二十五,殿试之日。

清早天还未亮,谢暎和沈约便在门前辞别了亲友,随后分别乘上马车,离开照金巷,朝着寻常百姓眼中最遥不可及的地方皇宫行去。

蒋娇娇一整天都有些食不下咽。

虽然有蒋老太太和苗南风陪着,但她在家里着实坐不住,索性去姚家拉上了姚之如,两人一起跑到沈家,借着找沈云如的名义,委婉地向沈老太太打听着殿试的事。

沈老太太见她们诚心求问,也颇有几分满足之感,于是让人上了茶,不急不慢地开始讲述起了自己当年的经验。

“你们沈阿丈当年去了宫里也是考了一天的,差不多日暮时分才能回来。”她说,“这殿试考的内容不多,可却同样是半点不能放松。而且这一日才只是能考完,至于等结果出来,起码还得要十天左右。”

这话和谢夫子说的差不多,并没有多的新鲜,但也正是因为在沈老太太这里得了证实,蒋娇娇不免觉得有些折磨人。

从去年秋天考到今年春天,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关了,现在还得等。

蒋娇娇想到这里,忽然说道:“要不晚上你们过来吃饭吧?我让人备一桌好吃的,给他们缓缓心情,免得他们一时丢不开对殿试结果的牵挂。”

她这话是对着沈云如说的。

沈老太太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