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苏题春蒙上黑纱,头戴斗笠,拿起东瀛刀就往外走,嫂娘从廊檐下匆匆赶来,画着鲤鱼戏水的油纸伞,撑在她头顶。
“大人,雨大,拿上伞吧。”
嫂娘眼里水意萌动,无助又无力,她好像明白此去凶险,暗暗懊丧自己身单力薄,不能帮衬。
“若今夜我不能回来,那苏题春就死在柳州了,嫂娘谨记。”
头顶的雨伞好似漏了雨,直接淋湿了嫂娘的脸颊,她咬着牙床,面部抖搐,悲切的瞳仁里,狰狞着毁散不了的倔强,迟迟不肯答话。
终于,她松了牙关,执拗道:“樱娘会守在家中,等大人回来。”
老天爷好像故意是要给萧策难堪,狂风骤雨让祈福之事一延再延,整个京城都被雨水淹没,倾斜的雨线衔接着天地之间,将恐怖的黑云越拉越低。
萧策在禅房批改奏折,袅袅佛香笼罩在梁上,乘风溜出窗外。
天色低沉,一道电闪雷鸣直接劈裂了门前的水缸,震开了窗户,让昏昏欲睡的萧策不经意打了个寒颤。
他起身关窗,却听见身后有奏折翻动,回头定睛,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已经悄无声息的入房,正阅看他批的奏折,湿水沿着斗笠低落在桌案上。
见人气定神闲的样子,萧策没有惊慌,背手问道:“你是何人?”
“犹记殿下当年在佛前祷告,说一定会成为有道明君,造福黎明百姓,如今来看,好像食言了。”
灯影绰约,烛火之下乌漆嘛黑,来人低着头,看不清容貌,徒留庞大的身影浮在墙上。
听闻如此狂言,萧策心中暗生怒火,细品之下,又觉得此人格外熟悉,再看到手中的东瀛刀时,立即欣喜地开口:“题春,是你对不对?”
苏题春抬起脸,扯下面纱,露出伤疤细密的容貌,讥讽道:“殿下别来无恙。”
她叫他殿下,而非皇上。
萧策敏锐的嗅出话里的玄机,以及人眼中暗藏的杀意,心中的兴奋稍稍减少,镇定道:“你既然没事,为何不给朕传信?”
“因为有一件事情,下官想不明白,需要向殿下求知一二。”
萧策后脊发凉,藏不住的惶恐直接悬到嗓子眼,音色发虚,“你问。”
她眸中光斑如同悬着见血封喉的寒剑,戾光惊悚,气质阴憷令人胆颤,沉声问:“当年我兄长护送使臣出关被害,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我不知道。”
一道白光闪过,苏题春的东瀛刀出鞘,岌岌可危的烛火被剧烈的杀气毁灭,房中倏然黑暗。
刀鞘拔出的声音还没听到,萧策就感到脖颈一凉,危及性命的玄铁刀便横在他血脉上,寒光从刀刃上折射,割在他脸上,速度之快。
苏题春犹如暗夜诡魅,丑陋如夜叉的脸朝他逼近,“下官再给殿下一个机会。”
与此同时,脖子上的刀刃已经压紧皮肉,苏题春气势残暴,亦正亦邪地望着他,被疤痕掩盖的脸,没有昔日的半点情谊,唯剩下入骨的恨意和讥诮。
萧策怎么都不会想到,苏题春这把曾经为他披荆斩棘的东瀛刀,有天会真的搁在他的脖子上,而且很有可能会夺他性命。
他阖眼,后槽牙紧咬,一字一顿道:“是父皇下的命令。”
苏题春绷紧的水瞳微动,紧着问:“那殿下又做了什么呢?”
萧策睁眼,王者之风突起,正视她的眼睛,句句铿锵道:“在回京之后,父皇曾经找我商议功高盖主的苏家该如何处置,主要是为了试探我可对苏家可有勾结之心,二则是正好借机除掉心腹大患苏家。”
“当时我进退两难,便出谋划策让即将归朝的苏代秋护送使臣出关,再命人冒充外敌,在外杀了他,以此博得父皇的信任,也彰显出我绝对是他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
听罢,苏题春持刀的手止不住颤抖,“所以,殿下从未真正信任过我,也从未想过要保护苏家,即便是出生入死,血洒疆场,也只不过是一个棋子?对吗?”
第0071章 【苏题春篇 终】死别
“春儿,你冷静一点,朝堂风云你比我看得清楚,苏家三代为臣,战果累累,在朝中早已经坚不可摧,拥戴苏家的百姓更是数不胜数,会招来杀身之祸,是必然的结果。”
“我知道你千方百计要保住苏代秋,但冰已冻三尺,又岂是一日之寒,苏家已经盛享三代殊荣,不管是你父亲还是长兄,皆受到高封礼丧,于将臣世家而言,也算善终了。”
他字字箴言,让苏题春疼得心肺剧烈,五脏六腑都在残忍的绞拧,痛入骨髓。
“父皇多疑你是知道的,你父亲能死在疆场,是他的福气。”
不然,应该也会与苏代秋一个下场。
这番道理,萧策明白她是懂的,但正因为懂得,才会更加悲恸。
她悲声质问:“难道苏家保家卫国,忠心耿耿,都是一场笑话吗?”
“春儿,你相信我,我绝不会让你步他们的后尘,这江山,我从未想过与除你之外的任何人看。”
苏题春看着一脸真诚的人,悲痛失笑,心力交瘁中带着绝望:“我也姓苏,殿下封我为昭仪,又怀有几分真心?”
眼望着伤痕遍身的女子,萧策心疼的无以复加,鼻腔酸苦,眼廓中涌起潮湿,抚摸她被命运蹉跎成灾脸颊,不住凝噎。
眼泪频频从眶中跌落,艰难地扯开着嘴角,深情凝望她的眼睛,“春儿,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呵~”苏题春强笑一声,东瀛刀亮闪出一道寒光,尖端刺入男人腹部,顿时鲜血沿着长刀滴落,洇湿一片红花。
“殿下放心,我苏题春虽然是一介女辈,但也不会为了家仇,而手刃国君。”
萧策捂着伤口,热流从指缝中流出,痛得他踉跄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