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还本着大家娘子作派,轻易不出房门,自然是少见,林依与她相互见礼,又拜见过方氏,方到椅子上坐下。一名小丫头端上茶来,林依啜了一口,比张家往常的茶很好些,应是李舒私房,不想她竟贤惠至此,不仅出钱盖屋,连茶水都备齐。
方氏对此贤惠,视而不见,犹自嘀嘀咕咕,抱怨酒席开销太大。开销再大,也是李舒拿的钱,与她方氏甚么相干?
林依都替李舒抱委屈,遂打断方氏道:“二夫人,我与你送猪圈的分红来。”说着自青苗手里取过四张一贯的交子,交与任婶。任婶拿去与方氏瞧了,方氏白得四贯钱,心里高兴,嘴上却道:“可惜那两头猪死了,不然还要多几贯。”
李舒最恨方氏当众丢人,刚才方氏那般抱怨,她宛若未闻,此时听了这话,脸上却挂不住,忙插话转了话题,问林依道:“三娘子今年收成还好?”
林依明白她意思,忙接话道:“托大少夫人的福,勉强过得去。”
任婶寻着了讲话的机会,笑道:“三娘子能干着呢,二十来亩水田,二十来亩旱地,还有十来头猪,她家人口又少,不知攒下多少。”
这些家底,还不抵李舒半只妆盒,她心里不以为意,嘴上还是讲了不少称赞羡慕的话。林依晓得她只是不愿方氏继续丢人,才有的没的搜罗了些话来讲,于是配合了几句,就准备起身告辞。
不想方氏听了她们闲话,突然问道:“林三娘田不少,哪里来钱买的?”
林依回道:“卖菜得的钱,二夫人不是晓得?”
方氏的思路,忽然间清晰起来,追问道:“你种菜是租的地,这个钱又是哪里来的?”
这问题,方氏当初就问过,林依稍一回想,答道:“卖络子赚的。”
“胡扯。”方氏一拍小几,震得茶盏子跳了几跳,溅出些茶水来,“当初只想着把田租与你,不曾细琢磨,现在一想,你那时租的地可不少,打络子能挣来那么些钱?”
所谓时过境迁,八百年前的事,林依怎么胡诌都成,遂道:“二夫人聪敏,确是没那么多钱,那些地,除了二夫人的六十亩和大夫人的六十亩,其他的都赊欠着,后来卖菜赚了钱才偿还。”
方氏正在琢磨这话的可信度,李舒却开了口:“六十亩?我记得草帖上写的,乃是一百二十亩呀?”
方氏着慌起来,忙道:“是林三娘记差了,是一百二十亩,那还只是水田,咱们家还有旱地呢。”
林依见她们起了争论,忙趁机告辞,这回方氏没敢再拖延,爽快让她走了。林依生怕方氏再追来似的,快步回到房中,长出一口气,道:“幸亏大少夫人把二夫人缠上了,不然还脱不了身。”
青苗不知林依最初的本钱来路,对方才她们的对话,听的并不是很明白,想了想,问道:“三娘子,二夫人是担心你当初租地的钱来路不正?”
林依回想在银姐床下挖出钱来的那一幕,斩钉截铁道:“莫听二夫人胡乱猜测,就是打络子赚的,那玩意虽不值钱,但抵不过积少成多。”
青苗没打过络子,懵懵懂懂点了点头,道:“二夫人定是妒忌咱们。”
二人正说着,李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林三娘在家?”
林依忙起身相迎,心下诧异,才刚见过,怎么又来了。李舒同她到桌边坐下,问道:“你方才说我们家只有六十亩地?”
原来是为了这个,林依有些不解,李舒陪嫁,远不止这个数,怎会计较张家田地到底是一百二十亩,还是六十亩?
李舒瞧出她疑惑,解释了几句,原来她这人,最是重诚信,家贫不要紧,骗人她却要计较。
方氏为人虽讨厌,但林依毕竟要依仗她,便替她讲话道:“他们不是存心要骗你,不过是为了草帖上好看些罢了。”
李舒还是不高兴,一百二十亩与六十亩有甚么不同,一样是个穷字,但写六十亩,代表老实可靠,一百二十亩,却是糊弄于人,没把李家放在眼里。
她心里这般想着,却怕这话传到方氏耳里去,因此没有讲出来,只道:“这事迟早是瞒不住的,作假好没意思。”
林依道:“也不算作假,本来是有一百二十亩,后来与大房分家,才少了一半。”
第78章 任婶告密
张家分家在前,向李家提亲在后,因此在李舒看来,婆家还是欺骗了自己,她辞别林依,心里仍旧堵得慌,遂唤了锦书来吩咐:“去探听探听,二夫人可还有甚么事瞒着我,或是骗了我。”
锦书是个得力的,领命后,并不四处打听,而是径直去寻任婶,与之闲话道:“真没想到,二夫人连几十亩田,也要扯谎。”
任婶到底是方氏陪房,替她打马虎眼道:“家里穷,二夫人也是无法。”
锦书问道:“真只有六十亩地?”
任婶如实答道:“可不是,自分了家,就只有这些了,虽有几亩旱地,却是不值钱。”
锦书看了看她,又将在厨房忙活的杨婶望了一眼,问道:“咱们没来时,家里就两个下人?怎么忙得过来?”
任婶朝扭腰路过的冬麦努了努嘴,道:“那也是个丫头,自从暗地爬上了二老爷的床,就拿自己当个妾了。”
锦书心惊,她一个丫头,都晓得孝期不可同房,张梁堂堂老爷,怎背地里做此等事体。她忙道:“你莫要瞎说,二老爷尚在孝中,这不合规矩。”
任婶笑道:“二老爷又不是官,乡民而已,哪个来理会这些事?”
锦书虽瞧不起张家,但到底成了一家人,不替张梁打算,也要替张伯临打算,遂急道:“二老爷不做官,大少爷可是要做官的,我们老爷甚是器重他,怎能因这样的事坏了他前程?”
任婶不以为意,道:“他们又没明目张胆行事,只要咱们不说,谁人晓得,再说他们还没闹出事,怕甚么。”说完又神神秘秘笑了:“那闹出事来了的,都有二夫人压着,你且放心罢。”
锦书听了冬麦的事,本就吃惊,再一听她提方氏,更生警觉,忙问何事。任婶但笑不语,锦书会意,道:“大少夫人正闲坐无聊呢,你何不去她面前讲讲故事,讨两个赏钱使用?”
任婶要的就是这话,大喜,忙道:“劳烦你带路。”
锦书领她到李舒房里,使了个眼色,禀道:“大少夫人,任婶说她有一桩好故事,要讲与你听。”
李舒暗地坐直了身子,笑道:“正愁无事做呢,任婶快坐。”小丫头搬来一小板凳,任婶朝上坐了,她为了多讨赏钱,故意讲故事拉长了讲,慢吞吞道:“大少夫人未进门前,大少爷是有个丫头服侍的。”
她这才起了个头,李舒就失了兴致,大户人家未娶妻前,有几个通房都不足为奇,何况只是个丫头。她歪向椅子一旁,胳膊肘撑着扶手,懒洋洋问道:“丫头呢,没见着人呀。”
任婶见她这模样,生怕赏钱跑了,忙讲了句重的:“因那丫头在孝期就怀上了,见不得人,二夫人将她藏去亲戚家了。”
李舒心下大骇,后背猛地绷直,斥道:“胡说八道,大少爷熟读圣贤书,明白事理,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任婶还道她是吃醋,忙道:“大少夫人息怒,不是大少爷的错,都是那妮子使坏,铆足了劲要勾引大少爷。”
她却是料错了,官宦家出身的李舒,首先担心的,乃是张伯临孝期得子,会对仕途造成怎样的恶劣影响;其次是庶子生在嫡子前头,有损李家脸面;至于吃醋她李舒何等身份,会将一个丫头放在眼里?其实只要嫡子先出生,她并不介意有几个庶子,就如同出阁前季夫人教导她的庶子再多,也是庶子,没出息,就当半个奴使唤,有出息,受封赏的是嫡母。
李舒心思急转,长指甲在椅子扶手上划了几下,问道:“那丫头叫甚么?”
任婶见她有兴趣,来了精神,连忙答道:“叫如玉,大少爷给取的,说是甚么颜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