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婶讲到舌干口燥,瞧林依表情正伤心,暗喜,问道:“你去方家,帮扶八娘子一把,可好?”

青苗在旁傻傻问道:“三娘子在张家住得好好的,为何要去方家?”

任婶笑着拉了她的手,打量一番,笑道:“你也是个好样貌,随三娘子一齐去方家,她做妾,你做通房丫头,可好?”

这话实在是无理,林依正要开口相斥,青苗先跳将起来,猛朝任婶头上敲了个爆栗。这一下儿,声音十分响亮,别说任婶,连林依都懵了。顿了几秒,任婶反应过来,捂着额头大骂:“林三娘,瞧你养的丫头。”

林依想道歉,可就是愧疚不起来,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瞧她这爆脾气。”

话是指责,语气却是夸赞,青苗虽迟钝,这个还是听出来了,笑嘻嘻抓了柄量尺,又要朝任婶头上打,任婶到底长她许多,不甚怕她,反夺了量尺,照着她脸上去。

林依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任婶胳膊,怒道:“在我屋里打我的丫头,无法无天了?”

任婶是个下人,听了这话还是胆怯,遂收了手,但却不甘心,嘴里不干不净骂着,又道:“我好心与你谋出路,你们反恩将仇报。”

林依冷笑道:“好个出路,亏你讲得出口。我田里麦子种着,大夫人的屋住着,隔壁屋里堆的还有我的菜蔬,除非油脂糊了心,才到别人家去为奴为妾。”

任婶并不知她早立了女户,还暗中买了田,嗤道:“不过种了几亩麦子,甚么了不得的事,那田又不是你的,待到来年开春,你卖麦子的钱能过几时?”

青苗斗嘴,从不肯认输的,听了这话,极想将林依买田的事讲出来,好扳回一局,但她早就得过林依叮嘱,不敢造次,憋得好不难受,欲上去将任婶打出去,力气又没她大,正焦急间,忽见流霞与杨婶经过,忙高声求助:“任婶耍泼,快些来帮忙。”

任婶气道:“死妮子,明明是你先动手,倒污蔑于我。”

说话间杨婶与流霞已到了门口,盯着任婶的手,齐声道:“任婶你敢以下犯上?”

任婶顺着她们的目光朝下一看,原来那柄量尺还在她手里握着,登时百口莫辩,急得面红脖子粗。

杨婶问道:“出了甚么事?”

林依与杨婶流霞都交好,又晓得她们嘴严,便将任婶劝她去方家做通房一事讲了。杨婶就站在任婶旁边,听了讲述,将她重重推攘一把,骂道:“三娘子是甚么身份,你不晓得?这样的话,怎好意思讲出口,哪个教你的。”

任婶看她一眼,嘀咕道:“谁教的,你不晓得?”同为张家二房下人,杨婶立时哽住,不好再朝下讲。她肯打抱不平,林依已是感激,瞧得她为难,忙道:“饭还未做罢,杨婶赶紧去罢。”

杨婶没能帮到忙,有些不好意思,应了一声,拽着任婶去了。流霞是大房的人,无甚忌讳,走进来问道:“任婶怎么耍泼了,没伤到三娘子罢?”

青苗扑哧笑了:“我哪能让她碰着三娘子,她头上的那个包,还是我敲的呢。”

流霞方才不曾留意任婶头上,笑问:“左边还是右边,与二夫人先前那个,配不配?”

这二人都是爱幸灾乐祸的主儿,你问我答,讲得极开心。聊了一时,流霞抬头道:“三娘子,她们欺负你,你与大夫人讲去。”

第60章 方氏道歉

林依暗道,若方氏时不时指使任婶上门来闹,够让人心烦的,不如真向杨氏诉一诉苦,就算她不愿替自己撑腰,帮忙讲两句话也是好的。主意打定,遂命青苗锁门,主仆二人跟着流霞,到杨氏房里去。

杨氏坐在佛龛前,一手捻佛珠,一手敲木鱼,见她们进来,便叫田氏来接手,自去与林依讲话儿。林依将方才之事讲了,道:“我独自一人,身边只有个半大丫头,任婶这般来闹,真是叫人害怕。”

杨氏神情严肃,虚词一句未讲,便答应与她出头。林依没料到她这般爽快,喜出望外,谢了又谢才辞去。杨氏待她一走,就吩咐流霞:“去请大老爷来。”

流霞领命而去,寻到张仲微房里,将张栋唤了回来。张栋有些不悦:“何事火急火燎,我正教二郎写文章呢,莫要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叫我,耽误了二郎前程,如何是好。”

杨氏道:“他的前程,就快被他娘毁了,你教他写再多文章也无用。”

张栋晓得杨氏不是个轻打诳语的人,连忙问缘由。

杨氏便将任婶劝说林依去方家做通房一事讲了,又道:“二房两口子太过糊涂,这样的馊主意也想得出来,二郎未过门的媳妇去方家做通房丫头,我们张家还要不要脸面了?”

“方家?可是方睿家?”张栋与方氏的哥哥方睿同在官场,打过交道,知晓他是个怎样的人,急道:“此事若被方睿晓得,必要拿来做文章,若被他宣扬得人尽皆知,我还有脸再出仕?”

他气得胡子一阵乱抖,不消杨氏出主意,自去寻了张梁,好一通斥责。张梁再三打包票,称方睿不知此事,才让他稍稍消火。张栋道:“你张口闭口儿子的前程,真牵扯到时,万事不管不顾,再这般下去,我看这科举也不必考了。”

张梁不以为然,道:“林三娘自毁婚约,愿去方家做通房,与仲微前程甚么相干?就算我们退了亲,别个也说不起。”

张栋气道:“你要退亲,就正正经经地退,为何要做这些个龌龊事?万一有人一口咬定你逼良为妾,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罢。”他一想到张梁差点毁了自己仕途,恨不得像小时一般揍他两下。张梁琢磨一时,开始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忙向张栋赔礼道歉,恶狠狠道:“都是那无知妇人惹祸,看我骂她。”

张栋瞧他这般,还真以为那是方氏主意,他不好去弟媳面前责骂,只得叮嘱张梁对方氏严加管束。张梁连连点头,将他送到门口,转头便唤了方氏来,真把她痛骂一通,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妇,我是叫你去劝,不是叫你去与林三娘干架,这下可好,让她一状告到大哥大嫂那里,叫我被大哥好一顿骂。”

方氏正准备为任婶头上的包,去找林依讨说法呢,还未出发,却听见这话,道:“此事与大房甚么相干,他们管的也太多了些。”

张梁将张栋讲的厉害关系,转述与她,道:“不论是林三娘,还是你哥哥,只要咬定我们逼良为妾,大哥的仕途和儿子们的前程,就全让你给毁了。”

方氏择轻避重,嘀咕道:“我哥哥怎会是那样的人。”

张梁没搭理她,闷坐吃茶,过了一时,道:“你亲自带任婶,去与林三娘赔礼,就称方才之事,是下人不听话,擅自作主,与你无关。”

嫁祸任婶,方氏不是头一回所为,无甚话讲,但叫她亲自去与林依赔礼道歉,她哪里愿意,道:“家里事情一堆,我分不开身,让任婶自去领罪便得。”

张梁突然觉得,与此人讲话,真真费力,还不如板凳好使。果然,他将个凳儿一举,方氏就飞也似的出去,唤来任婶,叫她扮作哭丧脸,一齐朝林依房里去。到得房门口一瞧,林依正在教青苗剪窗花,一张吉祥福字,一张“年年有余”,红艳艳着实可爱,方氏也不想想自家孝中能不能贴,就以此起了话头,扯着嘴角笑了一个,道:“三娘子手真巧,与我家也剪几个?”

才指使下人来闹过事,转眼就来讨窗花,青苗不明白这是甚么逻辑,不招呼,不倒茶,只坐着不动。林依仰头笑道:“瞧我这丫头,被惯坏了,二夫人快请坐。”

方氏狠瞪青苗一眼,强按着没发作,朝桌边坐了,将张梁所教一一讲述,又叫过任婶,让她向林依道歉。任婶这才晓得为何要她扮个哭丧脸,大恨,又不得不开口,含含混混讲了几句毫无诚意的道歉话。

林依晓得她们是做样子,懒得深究,点一点头,此事就算揭过。方氏见她没有不依不饶,想到在张梁那里得以交差,轻松起来,真露了笑容,和善讲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带着任婶离去。

青苗朝门边啐了一口,问林依道:“三娘子,你瞧她们这样儿,哪里有一丝诚意,你为何不许我告诉二少爷,叫他与二夫人理论去。”

林依严厉道:“二少爷正苦读备考,怎能让他分神。”

青苗不敢再提这茬,但嘴却撅了老高,忿忿道:“那她这般欺负咱们,就这样算了?”

林依道:“惹她作甚,能离多远离多远。”

这话青苗赞同,点头道:“她就似条疯狗,逮谁咬谁,的确还是绕着走才好。”

林依笑着拍她一下儿,道:“休要胡说,小心被人听去,我可救不了你。”

青苗冲她扮了个鬼脸,又道:“大夫人好本事,竟能让二夫人上门道歉,我先前可是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