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时间里,林依在东京的房产,又增加了两处,正当她欢欣鼓舞之时,一纸调令下达,张仲微调往苏州,任通判,这差遣好是好,只是离东京可就远了,好在还有时昆,不至于没人照料。

临行前,亲朋好友陆续来送,青苗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攥了林依的手,哽咽着不肯放。林依笑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是去享福,又不是受苦,你哭个甚么。”

青苗睁了泪眼,问道:“天堂是甚么?”

“天庭,天庭。”林依连忙改口。

此时林依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张仲微不肯走陆路,托时昆订了两条大船,一条住人,一条装家什,张栋又把自己的仪仗借与他用,既安全,又威风。

这天黄道吉日,风和日丽,正是扬帆起航的好时候,张仲微怀抱玉兰,手扶林依,嫡亲三口,登船朝苏州去了。

番外 苏州幸福生活

苏州幸福生活一 爱女如命

张仲微到了苏州,走马上任,在知州下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这通判一职,品阶虽然不高,却是由皇上直接委派,辅佐郡政,相当于知州副职;且兼有监察职责,有直接向皇上报告的权力。

通判的位置极为重要,连知州向下属发布的命令,都要通判一起署名方能生效。张仲微任了这样一个职位,一到苏州,那些溜须拍马,叙旧拉关系的,就跟走马灯似的,络绎不绝。更有甚者,连宅子都替他准备好了,收拾得整整齐齐,只等他一家三口入住。

张仲微带着妻小在船上过了一夜,同林依商量,住了别人的屋,总要受制于人,他们自己又不缺钱,还是另租的好。林依怀着身孕,正是昏昏沉沉的时候,听他讲得有理,就点了点头,随他去操办。

张仲微去租屋,根本不消自己操心,好几个牙侩主动上门,十来座宽敞又便宜的宅子,任他挑选。张仲微念及家中人口少,不肯要那太大的,只挑了一座三进带跨院的,命人收拾干净了,带着家人搬了进去。

他们带来的下人,除了青梅,就是杨婶,奶娘花嫂子因有家小,留在祥符了。林依见人不够使,想添几个家丁丫头媳妇子,这消息刚传出去,就有许多热心人士,纷纷送上婢女来,水灵得一个胜似一个。

张仲微一见这架势,林依还没开口,他先吓着了,亲自下了封门令,凡是送人来的,一律拦住,不许进门。

林依故意逗他道:“何不挑那样貌出众的,留下几个,就算你不想收,也能卖了赚钱。”

张仲微瞅了她肚子一眼,道:“我是担心你动了胎气。”

林依发起小脾气,揪住他耳朵道:“怎么,若我没怀孩子,你就要收进来?”

自她这回怀孕,张仲微就习惯了她的无理取闹,全归结于孕期不良反应,乖乖地把耳朵给她揪了一会儿,才道:“别个送来的人,哪里敢使。我也不会挑人,还是劳动娘子请牙侩来,挑几个。洗衣洒扫的,可以暂缓,关键是玉兰的奶娘,得抓紧。”讲完摸了摸她的肚子,补充道:“顺便给咱们老二也挑一个。”

林依笑着应了,自去请牙侩,挑人,不提。

隔了几天,那些受到拒绝的送礼者,又送了一批衣料玩物到张家,林依烦不胜烦,干脆以养胎为由,闭门谢客。那些人见送礼不能讨通判夫人的喜欢,就打起了玉兰的主意,挑了些专教大户人家小娘子学女工,学琴棋书画的清闲女门客,送到张家来。

这些清闲女门客,并非卖身之人,她们原先也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娘子,自幼家教良好,富有才情,因为后来家道中落,才不得不出来讨生活,赚些钱补贴家用。

林依看了看身前的小玉兰,照着大宋的计算方法,她今年已经三岁了,女子出嫁早,若真要培养一个知书达理的小娘子,大概是时候了罢?

林依这般犹豫着,就勉强接受了那些人好意,答应让几个女门客来教教看,但工钱由张家自己来支付。

自此,小玉兰只有吃过晚饭才有玩耍的时间,上午认字、下午学琴。林依计划着,先打两年的基础,等她大些,再学其他的课程。

这样一来,张仲微少了许多能与女儿相处的时间,因为那些女门客教习时,他怕林依吃莫名飞醋,不敢上前,只能站在远处相望。

如此过了不到半个月,张仲微就受不了了,与林依抱怨道:“玉兰还小,你逼得这样紧作甚么?”

林依奇道:“只学两门课,还紧?”又嗔道:“你以为我愿意?女孩子家,及笄就要说婆家,她今年三岁,再不抓紧,更有她着急的。”

及笄是十五,今年三岁,还有足足十二年,时间宽裕得很,张仲微不明白林依为何这般焦虑,待见了桌上的课程表,才恍然大悟,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列了好些课程,有认字、写字、绣花、缝补、弹琴、画画……挨着数下来,足有十来项,就算一年学一门,十二年还学不完,怪不得林依要这般着急。

张仲微举着那张表,哭笑不得:“娘子,你在祥符时,可从来没起过这念头,怎么一来苏州,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林依不好意思道:“到这里后,也结交了几户人家,那家世家境,还不如我们呢,却将几个小娘子教得极为出众,把我们家玉兰比下去了。”她说完,又朝玉兰学习的那间屋子一指,叫张仲微看那女门客,道:“那还是家道中落的呢,你瞧瞧那通身的本事。”

张仲微能理解林依的心情,她是琴棋书画一样不会,仅有写字一项,勉强过关,如今朝苏州才女们中间一站,觉得自惭形愧,生怕闺女将来也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才想从小就抓起来。

他搂着林依坐下,道:“从婶娘到八娘子,难道你还没瞧出点甚么来?”

林依不解其意,愣道:“这与她们有甚么干系?”

张仲微与她解释了一番,大意是,女子在夫家能不能立足脚,一是靠娘家,二是靠为人处事的能耐,至于甚么才情,能顶几分用处?

他讲完,又自信满满地道:“就凭我们张家如今的声望,还担心玉兰寻不着好婆家?不知多少人争抢着要呢。”

林依看着他,表情有些奇怪,问道:“你讲了这么一大篇,究竟甚么意思?”

张仲微摸了摸脑袋,眼睛不敢看她,道:“那些课程,不必学了罢,瞧你把玉兰拘得没了点活泼样子。”

林依看着他笑了:“琴棋书画你说用不着,那读书写字学不学?”

张仲微仔细想了想,道:“这个还是要学的,不然将来嫁了人,我与她写信去,她看不懂,怎办?”

林依笑倒在他身上,打趣道:“你就把她嫁在屋后头,连书信都省了。”

她一句玩笑话,却叫张仲微当了真,开始思索,挑哪样的人家,才有进嫁的可能。

林依见他爱女如痴,不愿理他,挺着肚子起身,将那张课程表看了又看,到底还是一样心疼女儿,揉作一团,扔了。从此玉兰两年内的课程,只剩下一门,除了下午认认字,其他时间都是同张仲微捉迷藏,荡秋千,赖着要随他出门,也不知是谁给谁的乐趣更大。

苏州幸福生活二 再为父母

端午将至,张家上下忙碌,准备过节。大宋的端午,不是从五月初五开始,而是从五月初一“端一”开始过起,自这日起,市面上开始卖桃卖柳、葵花、蒲叶、佛道艾等节日物品,都摆上了柜台,或由小贩经纪提篮,沿街叫卖。

玉兰嘴馋,张仲微又要送礼,林依提前包了粽子,咸的甜的,尽使些精贵材料,煮了满满一大锅。

他们家送礼,别人家也一样,到了五月初二,家里堆满了别家送来的粽子,乐了玉兰,却让林依哭笑不得。

又有些道观,备了经筒、符袋、灵符、卷轴、巧粽、夏桔等物,送赠贵宦之家,张仲微的职位在苏州举足轻重,自然也收到了好几份,多到堆放不下,林依只好命人准备了一个香案,凡此类物事送来,全放上去供着。

到了端三,张家有惊喜,青苗竟自祥符到苏州,千里迢迢送催生礼来了。大宋习俗,每当女子怀孕月份将满之时,须由娘家父母亲、舅舅、姑姑,送礼催生。林依父母早逝,族人亦无走动,青苗想着,自己作为她唯一的娘家妹子,送催生礼虽然不太合规矩,但总比没人送的好,于是就把时昆留在家中照看出生刚四个月的闺女,自己带了仆从,赶到苏州来了。

林依此时已到了生产的月份,听说青苗来送催生礼,感动莫名,亲自到门口迎她。青苗忙扶了她胳膊,小心翼翼朝里走,林依却推开她,笑道:“叫青梅扶我便得,你瞧瞧我这院子,比起祥符后衙如何?”

青苗举目望去,只见粉墙黛瓦,奇石异树,果然与祥符景象大为不同。待得进到厅里,地上的青砖,竟是雕了花鸟鱼虫的,让她惊赞不已:“这院子这般讲究,姐姐果然是享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