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是个直爽人,向来不爱那些弯弯道道,直截了当就表明了来意,道:“你帮我把欠你娘的九十贯出了,我就替你保守秘密。”

林依既已凑足本金,哪还怕她告诉杨氏,大不了拒不承认那客栈是他们的,闷头发大财如此倒还好了,免得有心人时常上门打秋风。她心里定定的,脸上就带了笑,道:“婶娘说笑了,我做人一向坦荡荡,哪来甚么秘密?”

方氏见她不老实,怒道:“东京城里的客栈,难道不是你的?当心我告诉你娘,说你瞒着她赚私房钱。”

林依敢打赌,方氏并不知道那客栈修在何处,便先与张仲微递了个眼色,再道:“婶娘定是误会了,我们在东京城并没有甚么客栈,仅有一间酒楼,还盘给八娘子了。”

方氏见她讲得笃定,张仲微又沉默着不作声,就动摇起来,开始怀疑是不是张梁在骗她。但她好容易来一趟,轿子钱都花了几十文,哪有不捞着甚么就回的道理,便道:“就算没有客栈,酒楼也是有租金收的,仲微又做着知县,想必俸禄不少,那九十贯钱,你们替我还上,并不是很难。”

九十贯,那可是整整九万钱,她真是狮子大开口,林依和张仲微都愣住了。

方氏见状,面向张仲微,诉道:“我好容易将你拉扯大,别说饭食钱和辛苦费,就是州学的学费,都不止九十贯,你如今出息了,又不缺钱,难道替我还这九十贯不应该?”

这一席话,既有理,又有情,就连林依都为之动容。张仲微更是眼泪盈眶,抖着嘴唇就想答应。但林依却扯了他一把,道:“婶娘言之有理,你好歹养了仲微一场,他就算不能行孝道,也该报恩,但我们在家里是小辈,上头既有爹,又有娘,手里的钱都是公帐,没有私房钱,你且容我们禀明娘亲,再孝敬你九十贯。”

这话虽然是讲给方氏听的,却让张仲微冷静下来,林依所言甚是,她虽然管着帐,但一分一厘都在杨氏眼里,若平白无故短了九十贯,如何交待?即使他能挪出九十贯私房钱给方氏,也不好瞒着杨氏,不然若被她知晓,岂不寒心?

他这般思忖着,便开口帮腔道:“婶娘,我娘子讲得有理,这九十贯,包在我身上,但须得先禀明娘亲。”

方氏怕杨氏,比怕张梁的拳头更甚,一听这话就急了,骂道:“你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不过九十贯,你还要禀明你那过继来的娘。”

张仲微并不知方氏这样惧怕杨氏,不解道:“婶娘,我又不是不替你还,你着急作甚?”

方氏拉不下脸面来承认自己害怕杨氏,支支吾吾讲不出来,反复只一句,做知县的儿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亲娘饿死。

林依见她扯远了,便道:“婶娘言重了,哪里就到如此地步,昨儿仲微还想着要助大哥赚钱养家呢,只是叔叔不肯罢了。”

她这一句话,成功引开了话题,方氏来了精神,问道:“是甚么赚钱的行当?怎没听你叔叔提起?”

张仲微将开馆一事讲与她听,道:“有我在祥符县,还怕哥哥开馆赚不到钱?只是叔叔一心盼望哥哥重新出仕,不肯答应。”

方氏与张梁不同,她并不十分在意张伯临做不做官,只要他能赚钱养家糊口,平平安安即可,于是大骂张梁糊涂,放着好好的差事不让张伯临去做,白白耽误耽误了功夫。

张仲微两口子见方氏支持张伯临坐馆,暗喜,忙一唱一和地劝她赶紧回家劝服张梁,好让张伯临早日赚上钱。

方氏得知张仲微愿意出开馆的钱,十分高兴,就暂且忘了那九十贯钱的不快,笑道:“你们是亲兄弟,应该如此,相扶相持才是正途。”

林依点头附和,亲手包了一包果子,让她带回去与张浚明吃,又数出一百文钱与她,道:“婶娘,这是我偷偷攒的私房,与你付来时的轿子钱,待会儿回去,我派轿子送你,不消你花费。”说完,又特意叮嘱她莫要告诉杨氏。

方氏没想到林依又送吃的又送钱,倒真有几分欢喜,看她格外顺眼许多,笑着随青梅出去了,临走时还亲亲热热地道:“等你生完我再来看你。”

以往林依刻意讨好方氏时,方氏从来不领情,这回却仅靠一包果子加一百文钱,就换来了方氏的笑脸,这让她大惑不解。张仲微也没瞧明白,疑惑道:“婶娘怎么突然对你转了态度?”

林依道:“定是看在你愿意帮大哥开馆的份上。”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另有计较,总结出三项专哄方氏的秘诀来,其一,看在她养育张仲微的份上,钱可以给,但切忌一次给太多;其二,不能光明正大的给,得骗她是私房钱,叮嘱她瞒过杨氏;其三,若方氏狮子大开口,就把杨氏抬出来作幌子。

林依想着想着,笑了起来,看来搞掂方氏,也不像想像中的那样难嘛。

第245章 扶进产房

又过了一天,第三日头上,时昆亲自送租金来,并与张仲微和林依签订了长期租约。林依处理好这档事,就坐在书桌前,敲着桌子发呆,张仲微以为她不舒服,忙上前问缘由。林依却看着他问道:“你说这客栈的本金,该入哪一本帐?”

张仲微朝书桌上一看,上头摆着两本账簿,一本是公帐,一本是私帐,记录着林依的嫁妆。他从来没想过本金归属的问题,经林依这一提,才认真追根溯源,修建客栈的本金,来自盘掉酒楼的钱,而修建酒楼所耗费的资金,大部分是林依的嫁妆钱,还有小部分为杨氏的赞助。照这样说来,修建客栈的本金,也包含两部分,一部分还是林依的嫁妆钱,另一部分则是杨氏的。

张仲微从来没有觊觎过娘子的嫁妆,一想明白,就建议林依按照当初酒楼的投资份额,将客栈的本金分开,归林依的部分,仍旧入她的私帐,至于另一部分,则征求过杨氏的意见再说。

林依盛赞张仲微做了知县,大有长进,分析起事情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即提笔将他的建议记下,又问:“酒楼和客栈,都有租金进账,这些是公还是私?”

张仲微毫不犹豫道:“既然是你自己出的本钱,自然算你的陪嫁。”

林依偏着头,笑道:“你倒是大方,只不知娘怎么想。”

张仲微不以为意,道:“娘何时讲过要你将嫁妆充公?她只是叫你管家而已,没得费神管账,还要自己掏钱的。”

林依细细回想,确是如此,倒是她多虑了,遂欢欢喜喜取过算盘,先将酒楼的投资比例算了出来,再让张仲微去问杨氏的意见。

张仲微到了杨氏跟前,瞒去客栈一节,只道两口子正在整理账目,恰好算到这里,便过来问问。酒楼回收的那笔钱,确是林依的嫁妆,杨氏并无二话,而属于她的那部分,则是张栋在衢州挣的,遂叫张仲微转告林依,全入公帐。

张仲微回房,讲杨氏的意思讲了,林依庆幸道:“我算是命好的,有个知情达理的婆母。”

张仲微不依,粘在她旁边道:“有婆母就是命好?那我呢?”

林依忙着算账,哄他道:“有你是我的福气。”

张仲微这才展了笑颜,心满意足地朝前堂去了。

林依新买的丫头青梅,还不大认得字,拨算盘就更是不会了,林依只好亲自上阵,算完公帐算私帐,又指挥青梅和杨婶,将时昆送来的钱妥善藏好。

她这一算账,足足忙乱了两三天,其间方氏捎信来,称她没能说服张梁,但张伯临愿意瞒着家里人,只身前往祥符县教书。张仲微认为这样也行,反正祥符县离东京不远,就算张伯临一个人来,想要回家探亲也方便。这下他也忙碌起来,寻场所,招学生,跑路子,几个僚属正愁找不到孝敬知县的机会,听说他要开馆,各显神通,一个愿意贡献家中房屋做教室;一个愿意帮忙招学生;另一个干脆就把家里的几个孩子都送了来,称要拜知县的大哥为师。

张仲微不想为了装清廉而拒绝他们的好意,但也不愿盲目接受帮助,毕竟坐馆的乃是张伯临,而非他自己。于是干脆将张伯临接了来,处处让他自己拿主意,力争开的这个馆,使他称心如意。

开馆尚在筹备中,林依那边已算完了帐,杨氏自衢州带回来的钱,以及张仲微的俸禄,归入公帐;而明处的酒楼和暗处的客栈,租金全部归入她的私帐。张仲微因张伯临亲自操心开馆的事,得了不少闲暇,便坐在林依身旁,看她翻账本,核对最后的账目。

林依将私帐本子挪到张仲微眼前,指着上面的一笔支出道:“这是我的嫁妆钱,三贯。”说着又取过公帐本子,上面也有一笔支出,亦是三贯,道:“这是你的俸禄,两笔一共六贯钱,赠与大哥开馆使用。六贯钱不算多,置办了书桌与凳子,就只够付头一个月的房租了,下个月的开销,得他自己出。”

张仲微对张伯临的能力很自信,道:“听说学生已是招了不少,哥哥下个月一定能挣到钱。”

林依点了点头,命青梅开钱箱,取出六贯钱,交与张仲微看过,再遣家丁与张伯临送去。

张伯临在外奔波了一天,晚上来到官府后衙,来谢杨氏和张仲微两口子。他虽弃了官道,却能自强自立,杨氏瞧了很有些欢喜,便主动提出:“听说你看中的场地离衙门不远,我叫她们把屋子收拾一间出来,你三餐就到这里来吃,晚上也在这里睡,好省下些开销。”

住在伯母兄弟这里,自然是好得很,张伯临大喜,忙起身谢她,又谢张仲微与林依。杨氏留他吃过晚饭,轿子送回东京,再与林依商量,究竟把他安排到哪一进院子。

第一进院子里,住着张栋的两个妾,第二进院子里,则有弟媳林依,按着大户人家的规矩,张伯临住哪一进都不合适,但他们都是从乡下来的,曾经全在一个院子里住,所以并不觉着有甚么。

林依向杨氏道:“我们院子里的空房多一间,照说大哥该住过去,但我这肚子,说不准哪天就生了,他现在去住着,恐怕不方便。”

杨氏点头道:“说的是,你那里的两间空房,到时一间得做产房,一间得住产婆,也空不下来。如此就把我们院子东厢第二间收拾出来叫他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