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拿瓜子尖划着桌面,道:“不埋怨最好,埋怨也无妨,今儿上午二夫人还道要把我休掉呢,我不在乎多一人抱怨。”
林依轻笑道:“大嫂是聪敏人,这事儿怎么想不明白?八娘子的夫家,即是二夫人的娘家,她就算晓得是方家的过错,也不会在旁人面前讲,当着我们的面,她除了抱怨你和你娘家,还能怎样?”
李舒一愣,旋即丢掉那粒瓜子儿,拍着桌子笑道:“你看我,真是当局者迷,光顾着生闷气,就忘了二夫人也是有苦难言。”
林依见她想通,起身一福,道:“八娘子是苦命人,此番被休回家,还要靠大嫂多照拂,我这里替她谢过。”
李舒道:“你是她嫂子,难道我不是?不消你提醒,我自好生待她,怕只怕,我做得再好,也入不了二夫人的眼。”
说曹操,曹操到,林依还没接李舒的话,小丫头来报,称张八娘来了,李舒忙命备茶备礼。张八娘进来,与李舒和林依行礼,唤了声“大嫂”,再到林依身旁坐下。
李舒接过甄婶递来的一只盒子,推到张八娘面前,道:“你才来东京,想必少胭脂水粉使用,我这里有几样送你,你别嫌弃。”
张八娘坚辞不受,二人推来推去,使那盒子跌落,震开盖儿,现出里头的物事来,金灿灿地晃人眼,原来不是甚么胭脂水粉,而是满满一盒子金首饰。
张八娘诧异无比:“大嫂,你这是……”
李舒摆手止她下面的话,道:“咱们女人,从来都是身不由己,你别问缘由,我也不道那劳什子的歉,快把盒子收起,好好过日子罢。”
李舒讲话爽利,张八娘反不知所措,林依帮她把首饰收好,塞到她怀里,道:“既是大嫂的一片心,你就收下罢。”
张八娘这才将那盒子捧了,起身向李舒道谢。
李舒摆了摆手,扶着腰起身,道:“我也歇了好一会子了,再不到前面去,二夫人又要骂,就不留你们了。”
张八娘想起自身,怀着儿子时,服侍婆母也是照常不误,不禁心生同命相连之感,上前扶住李舒,再回头唤林依:“咱们一同去。”
大概是因为见到了儿子与闺女,方氏的精神很好了些,林依几人到时,她已坐起身,半躺在床上,由张仲微喂粥吃。
方氏被亲儿服侍着,本是高高兴兴,但一见林依和李舒进来,就变了脸色,责道:“服侍婆母,乃是儿媳的职责,你们一个二个跑得不见影子,却要我做官的儿子来忙碌,甚么道理?”
此话全然道理不通,还冤枉了人,林依与李舒念及她正在病中,都不与她计较,默默将这责骂受了。
方氏见她们不作声,愈发来了兴致,推开张仲微道:“儿子,你歇着去,叫你媳妇来喂我。”
林依正要上前,李舒却抢先一步,接过粥碗来,向方氏笑道:“娘,哪有我这儿媳闲着,却叫侄儿媳来服侍你的道理,没得让人闲话。”
此话明是表孝心,实则在提醒方氏,张仲微如今已是大房的儿子,同她不相干了。
方氏见李舒偏着林依,愈发恼怒,便等她将一勺子粥喂到自己嘴边时,故意刁难,咬住半边调羹一用力,让大半勺子的粥洒得满被子都是,随后借机大骂:“伯临娶你何用,连个粥都不会喂。”
李舒知她是故意,不以辩驳,只唤来任婶,替她换被子。方氏当她不理睬,更来劲,声称要休她回家。众人都习惯了方氏的闹腾,从张仲微到张八娘,个个充耳不闻,只帮着收拾床上的那一摊子。
不想方氏趁众人不注意,一巴掌朝李舒脸上招呼过去,李舒挺着肚子,躲避不急,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掌,半边脸立时肿起来。李舒何曾受过这种气,立时哭起来,拉了甄婶就朝外走,道:“既然二夫人瞧我不顺眼,那咱们就家去。”
众人都忙着去劝李舒,只有林依留意到,方氏在李舒讲出这句话后,脸上现出奸计得逞的表情。她不禁心中一动,难道说,方氏不是单纯耍泼,而是故意为之?
第171章 咎由自取
一向冷静的李舒,在挨过方氏一巴掌后,方寸大乱,不顾众人相劝,哭哭啼啼地回房,叠声吩咐她房里的下人们收拾衣物细软,准备回娘家。林依赶过去,凑到李舒耳边小声道:“大嫂,你若真回娘家,可就中了二夫人的计了。”
李舒心思玲珑,更胜林依,听了这话,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意思,方氏是故意要赶她回家,好以此为要挟,逼李家按兵不动,别跟着张梁上方家去闹。
一旁的甄婶,也听明白了,趁机劝李舒道:“大少夫人,此去雅州甚远,你又有孕在身,万一有个闪失,怎生是好?”
李舒已抹去了泪,嘴上却道:“我自然晓得此时不宜远行,只是婆母赶我,我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再待下去。”
林依明白,李舒已不想回娘家,只是还差个台阶下,此时不拘张梁或张伯临,来劝两句便好了,可惜这两人,一人在衙门,一人还在外收束修,远水解不了近渴。她想了想,故意问道:“大嫂,你们这院子不错,租来几多钱?”
李舒不知林依突然问这个作甚,照实答了价钱,道:“祥符县离东京近,物价也贵,这么个小院子,不比你城里那几间房便宜。”
林依顺着她的话,又问:“那是谁人出的钱?”
李舒好笑道:“自然是我出的,他们谁拿得出钱?”
林依把甄婶看了一眼,不再出声。甄婶是人精,马上会意,向李舒笑道:“大少夫人,院子是咱们出钱租的,凭甚么让我们走?且安安稳稳大大方方地住下,谁要是看不惯,自走不送。”
林依此计甚妙,李舒果然高兴起来,道:“我竟忘了,这本就是我的屋,去留由我自己作主,别个管不了。”说着挽了林依的胳膊,留她道:“你们好容易来一回,吃了饭再走。”
方氏在病中,林依两口子的确不好马上就走,便应了下来。李舒吩咐小丫头道:“让厨房备两桌酒,再使人到衙门知会一声,叫大少爷早些回来陪二少爷。”
李舒在家时,大概是专门受过家事培训的,安排起事务来,井井有条,那些下人,也全是机灵无比,一听说她不回娘家了,不消人吩咐,马上快手快脚把已打包的物事重新归位。
林依一面留神观察,一面暗暗学习,李舒经方氏这一闹,身子疲乏,朝榻上歪了,笑道:“弟妹莫怪我没坐像。”
林依笑道:“又没外人,大嫂想怎么躺,就怎么躺。”
二人吃着点心,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也不管方氏在由谁服侍。小半个时辰后,张伯临大概是听报信人讲了家中情形,匆匆赶回家来,他怕被方氏缠住,不敢先去看她,径直回房,问李舒道:“娘子,你没事罢?”
李舒抬手指了指,叫打帘子的青莲将张伯临拦在门外,道:“我已被休了,大少爷还不晓得?二夫人要赶我回雅州,我挺着肚子走不动,幸好这院子是嫁妆钱租的,想来还是住得。”
言下之意,这院子,张家人是住不得了,张伯临进退两难,僵在那里。青莲心疼他,向李舒求情道:“大少夫人,要休你的是二夫人,又不是大少爷,你与他置气作甚么?”
再大度的正妻,心里都藏有一小坛醋,更何况李舒并不是真大度,青莲当着她的面维护张伯临,恰似只不懂事的猫撞翻了那坛子,酸味飘得满屋子都是。张伯临还算机灵,猜到李舒要吃味,马上抓住青莲的胳膊,朝外一推,责道:“你是甚么身份?这里有你讲话的地方?”
锦书逮住机会,马上走出去补了一句:“看来家法还没领够,甄婶该再取尺子来。”
甄婶老成,不似两个小的只会互掐,当即朝张伯临使了个眼色,又向林依道:“二少夫人,我们大少夫人为小少爷扯了几尺布,却不会裁剪,能否劳驾移步,帮忙看看?”
甄婶口中的小少爷,是指庶出的张浚明,她这一句话,语出双关,主要目的,是引走林依,将空间留给李舒两口子;附带目的,是告诉张伯临,李舒贤惠至极,自己怀着嫡子,还想着与庶子添新衣,反观之,方氏要休她,是多么的不明智,多么地无理取闹。
林依暗赞一声好贴心的奶娘,起身随她走了出去,道:“裁剪一事,我也不大懂,甄婶还是上街寻个好裁缝来,别耽误了给浚明做新衣。”
甄婶明了,这便是洞晓她用意了,遂一笑:“我是怕大少爷面皮薄,二少夫人见谅。”
林依笑道:“我不是那愚钝之人。”二人分别,林依朝方氏卧房去,张仲微与张八娘正围在方氏床边,竭尽全力哄她开心。方氏见林依回来,连忙问道:“李氏动身了没有?”
林依随口扯了个谎,道:“身没动,胎气倒是动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