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师芸瞪着那原要送给邪亓元君的点心,眼睛几乎不曾瞪了出来,嘴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小绾却仍然是笑着,道:“吃一两块糕,又不怎的。你还要不要?”说着又拈了一块要送到她嘴边。
师芸连忙摆手,一面努力咽糕,狼狈万分。小绾看她这个样子,愈发笑得开心了,道:“就是一块糕,看把你骇得这样。”又转身吩咐下人:“另做一些上等点心,给两位贵客。”
师芸疑惑地看着她,她这几日发觉,这裁花楼里也许因为花似锦病着,竟有种小绾才是主事人的感觉。里里外外,都是她在招呼,有时花似锦有些意思,也是她去代为知会楼人。
也许花似锦如今并无后人,以后将由她继任?但想来似又不可能,小绾便纵是贴身丫头,到底也只是个使女――师芸嚼着栗子糕,闷头想道。
正在这时,忽然门外走来一位神色严肃的裁花楼男子,伏在小绾耳边低语几句。方才还在笑脸盈盈的小绾,渐渐收敛了笑意,道:“我即刻就去。”
“怎的了?”师芸料想大概有要紧事发生。
“玄衣众的人趁入夜攻过来想讨便宜,我不会让他们好来好去的。”小绾道。“你与微生姑娘不懂武功,暂且留在客房里,我会派人守着。”
“玄衣众?!”师芸咽下去的栗子糕霎时堵在喉咙口,看着小绾匆匆跟着几个裁花楼人出去,临走又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道:“师姑娘记得了,为免惹祸上身,切不要乱走,乱动。”
不知是师芸的错觉抑或是多心,她总觉得小绾刚才的那一瞥有些奇怪,然她现在的注意力尽都是在“玄衣众打过来了”这件事上。一面匆匆狼吞下最后的糕点,她一面大步流星地跑向绘雪的房间。
她记得微生师父之前说过,玄衣众昼伏夜出,行事谨慎,极少有做出主动挑衅之举,是为胆小怕事又阴毒残忍的鼠辈。如今竟甫一入夜,便迫不及待地攻向实力不俗的裁花楼,原因定然不可小觑。
九龙刻印。
师芸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此物。
她猛然推开客房的门,急吼吼地喊道:“师妹!玄衣众攻过来了!你看我们要不要躲躲,不然现在给卷进这囫囵事里头,被砍一刀,剁一剑,就死了!”
可绘雪却不在床上。师芸先是吓了一慌,懵懵懂懂地回头环视一圈,才发现她站在窗边,神色凝重地望着外面。
看见师芸冒冒失失地撞进来,绘雪扭头瞥了她一眼,不屑地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急着回来看看我是不是好好地死了?”
师芸跺脚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跟我发无名火,微生师父以前常提的玄衣众打过来了,我这是担心你,才回来叫你赶紧躲躲的,你想如今我们连个内力也没有……”
绘雪白了她一眼,脸上不知为何却有些得意的笑。她道:“呆直,慌什么,有裁花楼在,玄衣众动不得我们的,你还是别小看了‘邪亓元君’的能耐。”
师芸道:“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还是惴惴的。之前任凭微生师父那么出神入化的本事,也好容易才从他们那个古墓里留了个活口跑出来。”
绘雪道:“他们那是以少胜多,微生师叔可是单打独斗。再说了,那时他们也没占到什么大便宜。”
说话间,师芸已走到了她伫立的窗口,从此处可以清晰看见远处严阵以待的一排裁花楼人,均是红巾朱衣,甚为肃穆壮观。
“看,”绘雪指给她,“玄衣众来了。”
师芸循着她的手指望去,虽说已有所准备,也不由头皮发麻。只见远处不知何时冒起了一排黑压压的人阵,黑衣黑袍,尽皆掩面,手足亦都不见。远远望去,便只如一群鬼魂浮在空中,且是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头一回眼见微生童口中的“玄衣众”,师芸怔怔地望了足有半晌时日。末了,她偏头问道:“师妹,我们这个‘藏息丹’,还有几日效力才过去?”
绘雪道:“还有三日。”
师芸掐指一算,实在不安。若是这三日里,玄衣众攻破裁花楼,她便只有求助于妙剑。可将自己的性命寄托于他人之手,实非她所甘愿,更况且是妙剑那般为老不尊、嘻嘻哈哈之人,虽则她也明白,这人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这回玄衣众来的人并不多。”绘雪看着远处双方对峙,自言自语地道。
“也许他们只是前来探听虚实。”师芸道。
“为了九龙刻印。”绘雪喃喃。
外面的夜,一丝光也无,玄衣众伫立远处,衣袍飘荡,使人不寒而栗。偶有几只雀鸟扑棱翅膀自上空飞过,带起些树的簌簌声。
“九龙刻印,真个在裁花楼里?”师芸问。
绘雪道:“十有□。”
如是,一场恶战或许在所难免――师芸想道。这时,她忽然醒悟过来,该将事情告知有梅太师父。
拿出机关鸟,正待放飞之时,她的手却为绘雪按住:“慢着。”
“我得把这是告诉太师父。”师芸急切地道。
“不慌,你看。”绘雪又向远处一指,师芸抬头,竟愣住了。
原先黑黢黢一片的玄衣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真是一群稍纵即逝的鬼魂,来无影去无踪,让人摸不着行迹。此刻远处惟余荒凉凉、白惨惨一片月色,以及与她们同样惊诧的裁花楼人。师芸以为自己眼花了,可努力揉了揉,睁了睁,依然如此。
她瞠目结舌,呆在窗边。这就好比眼见着乌云压下来,雷在天边炸得一个接一个,树也被风扯得猎猎乱响;然就在人准备撑伞时,却忽然晴空万里,阳光普照,一丝风也无了。
“师妹。”她肘了肘绘雪,“玄衣众就这么走了?他们到底想要作甚?”
绘雪不做声,静静扶着窗棂,似乎在想着什么。
好一会,才道:“再等等,说不定是疑兵之计。”
师芸只好同她一起坐下来,守在窗口。下面的裁花楼人约莫也是如她们一般想法,都不敢大意,未有撤退。及待过了约有半个时辰,仍不见玄衣众的人影。师芸有些坐不住了,自言自语道:“一忽儿就不见,这些妖怪会遁地不成!”
绘雪道:“听微生师叔说,玄衣众最是擅长阴里伤人,我们暂且先不能大意,今晚便守在这里罢。”
师芸点点头,又听绘雪道:“说起来断月门也算与玄衣众有些梁子。之前我探到师叔的口风,在微生师叔那一辈原是有四个弟子的,然其中有一个便是为玄衣众所害,惨死在这洛阳附近的守宫阁里。”
听到她如此说,师芸一腔热血竟被隐隐点燃了些,站起来道:“微生师父那一辈的弟子,便也就是我的师叔了。等我内力一俟回复,定要这些黑衣鬼子们好看。只是我如何不知有这事体?”
绘雪嗤笑道:“死呆直,你镇日里只晓得舞枪弄棒,其他的你还知道些甚么?”
师芸被噎得无言以对,又怏怏坐了回去。绘雪得意地抿嘴笑笑,托着腮继续看外面阵势。岂知又是半个时辰过去,玄衣众还是无声无息,连书上的鸦子也不飞不叫了。
“这是在耍我们呢?”师芸抓抓脑袋,“我再不能这样坐着了,师妹,你等等我,我这便去找那邪亓元君花似锦问个究竟。”
绘雪还未来得及说话,她已经大步踏往门外,临行又回过头来吩咐道:“你瘸着,别乱走,我待会就回来找你。”
“我瘸……”绘雪气不过,还要说什么时,师芸已经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她原是想要去找花似锦,但一想起花似锦那病恹恹还未好、却无端透着一股冷气的脸便不寒而栗,脚底不由自主地便拐了一个弯,向小绾的房间走去。总归她看起来也是这里的一个主事人,且脸上没写着那么多的生人勿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