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回头，她见一身着长袍的女子，背着手站在不远处。这女子乍看洒落端方，风雅从容，身材颀长，一张皎白脸，一双桃花目，虽说看起来也俊美可人，然总有些个别另样。

师芸心内一动，不知为何直觉眼前这女子便是自己要找的水月仙子了，登时倒身下拜，咚咚地便磕了两个响头，道：“敢问可是水月仙子？断月门第二十五辈弟子师芸，拜见水月上仙了！”

那女子只是摆摆手，道：“起来起来。”说着，摇摇晃晃望高架小炉走去。

面对上仙，师芸最初还不敢起身，直到水月仙子拍了她的脑壳，才唬得一个打挺站起来，疑惑地看着她以一双玉箸夹起小炉上的黑块，对自己道：“来来来，尝尝我亲手做的‘臭豆腐’。”

“这东西能吃？”对此物闻所未闻的师芸，颇有些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箸上的那黑方。她从未见过如此臭气熏天的食物，待水月仙子要她吃时，更是突然如鲠在喉――腐臭污浊，岂可下咽？

“来，尝一尝。”水月仙子又慢悠悠地夹起一箸，撒上些葱丝、红花，硬是递到了师芸面前。

既是上仙坚持，师芸盛情难却。千难万难，只有一闭眼，一直脖子，就当是仙家试炼，将那臭烘烘的黑方望嘴里一送――

出乎意料地，那黑东西刚入口时臭不可闻，可一口咬下，竟溢出浓烈的鲜香。师芸瞪大眼睛，心想这果然是仙家奇特之物，不可以常理揣测之。然愈是咀嚼，那鲜美便愈是漫溢得唇齿留味，夹着葱香椒香，一并涌入天灵。师芸看着小炉上尚在炙烤的黑豆腐，竟觉这东西闻起来也没那么臭了。

“觉出妙处了？”水月仙子似笑非笑地以箸尖望半空点了点，“自我与另一个人将这‘臭豆腐’炮制出后，凡间并无一人敢尝试此仙界珍馐。本来以为仙界会有识货的，谁知也知音难求。小姑娘，你可算是得着了。”

师芸连连点头，心内却将水月仙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只为她竟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力，将那腐烂发臭的豆腐，制为如此美味之肴馈。

水月仙子放下玉箸，望着师芸身后，招招手道：“既已招待了你们，便是做正事的时候了。你们，将那孩子抬入我房里罢。”

师芸看看为练九宁抱着的绘雪，知道水月仙子已提前知晓自己来意与事情始末，一面想着仙人就是仙人，一面连忙与练九宁一道将绘雪尸身抱入草房中。

门扉但开，里面只有一张极简陋的竹床，上面连半张褥子也无。床边放了一张连篾子都戳了出来的竹椅，师芸将绘雪抱上床榻后不小心转身碰着，这椅子四脚不稳，立马便倒了下去。

“这些小节便不拘了。”水月仙子说着，随脚便把竹椅踢在了草房角落里。师芸略一怔，觉这仙子似乎与自己想像中的有些大不一样。

走近了床榻，水月仙子仔细将绘雪上下端详一番，微微颔首感叹道：“果然是你……‘九龙刻印’，我们今日竟又见面了。上回将你打个粉碎，你偏不死心，竟借着七星汇聚之机，投托在凡人体内，造出这么些尴尬事来。也罢，如今我将你取出来，留在小蓬莱，也当陪我解闷。”

忽然，师芸像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地道：“上仙，千万勿要伤了我师妹。”

水月仙子道：“那是当然。我岂是像你们凡人般，为了从肉体凡胎里取块石头罢了，也要闹得血雨腥风，满手腥臭。”

师芸这才放了心，紧张地盯着她双手，看她自绘雪的额头慢慢抚摩至腹底丹田。然想到绘雪果然有救，一颗心几乎激动得要跳出胸膛外面。

可这时水月仙子却住了手，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地扭头道：“小姑娘，我取印有些不便处，还请你与这位时常咆哮的小姑娘回避则个。”

师芸与练九宁相视一眼，虽是半信半疑，然觉仙人总是没错，便起身去了屋外。

到了屋外，师芸虽有心焦，却又不好催促看望，练九宁也是双手抱着身子，呆呆地望着草屋。

一面等待着，师芸心中除了担心绘雪的急切外，一面有了些奇妙之感。她想道：“原以为仙人都是正襟危坐，遥不可及，如今一见，倒比某些凡人还亲切几分。”

过了约有一炷香工夫，终于见水月仙子手捧一方洁白无瑕的石印走出屋外，笑道：“好了！好了！为了让这鬼东西重见天日，我可是耗去了数年的功力，可见害人不浅。”

师芸忙上前仔细看她手里石印，果然与绘雪做出的赝品不同。这东西说是石印，可看起来更像一块细腻美玉，四周环绕隐隐白气。石印有六面，有五面都雕着龙，姿态样貌各有不同。最后一面，以刚劲有力之笔书刻了八个大字：“天地鸿蒙，混沌之初。”

连练九宁，也不由睁圆了眼睛，道：“好漂亮……好漂亮的石头。”

“我师妹呢？”师芸见货真价实的石印出来，拔腿便往草屋里走。水月仙子在后面道：“小姑娘，你莫怕，你师妹手脚五脏俱在，并不曾被拆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

一进屋，果如她所说，绘雪安安稳稳地躺在床榻上。师芸哆嗦着摸摸她身上，该在的都在原处。，身上也并无一个伤口，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水月仙子跟着她后脚进屋，只见她通地就俯身跪在了地上，口中道：“多谢上仙保我师妹全尸！”

水月仙子笑道：“知情重义，我跟鹿樵翁倒是没有错看你，也不枉我费这番吃奶工夫，把这块碎成各式各样的莽石头抠出来。”

师芸听她如此说，便有些好奇：“敢问上仙是如何将这碎成齑粉的石印取出来、又合成个完整的‘九龙刻印’？”

谁知水月仙子却摆摆手，连道：“不可说！不可说！你只知道你师妹尸身已无恙便是。”

虽还有满腔疑惑，师芸也不好再问。她又向着水月仙子拜了数拜，最后却沉默着跪在地下不起。

水月仙子原捧着一盅茶碗在啜茶不语，见她跪得久了，咳嗽一声，可想师芸依然是跪着。最后，再无法装作看不见，不得不无奈地挥手道：“起来起来，我知道你还要求我甚么，真是拿你毫无办法。”

师芸咬着嘴唇，只看着她。水月愈发无奈，道：“好好好，我给你指条让她活过来的明路便是。”

见自己计谋得逞，师芸颇有些喜上眉梢。然不等她开口，水月已道：“你肯定想的是，石头印既已取出，便可借由它的力量回溯光阴，去你师妹临死之时将她救回。然你也知道，你师妹原是‘九龙刻印’宿主，与石头印子的联系千丝万缕。故她的一举一动影响着刻印本身的力量，她一死一生，甚至是平时一怒一悲，刻印之力也必然遭遇剧烈波动，大幅受限，所以，我并不能借由刻印将你传送回她尚在世的时间。”

“那便是说……？”师芸不由得愣住了。照水月的说法，她这一场希冀落了空。

可水月又接下去道：“然要救她，也不是绝无可能。最近，小蓬莱有一棵九死还魂草流落人间，这草遇风而长，遇火而缩，遇土而入，遇水而荣，是凡尘中所不能见到的宝贝，有起死回生之效。你去取了这草来，将草叶喂她服下，草茎煮成水擦洗她四肢，只要尸身无损，一昼夜后，定可还阳。”

师芸闻言大喜，也不说话，倒身便拜。水月看她一瞥，道：“如今断月门的弟子，礼数都变了。我之前说过，门中哪怕是掌门与弟子之间，亦不兴跪拜大礼，想是后来的这帮徒孙，把我说过的话都忘光了。”

师芸有些尴尬，道：“弟子实在是感激心切，上仙……”

水月摆手笑道：“都是小事，我随口说说，你不必挂怀。倒是我这么些年不曾见过我古早之前留下的那甚么门的后辈，你一到，我便觉出些新鲜来。”然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九死还魂草之前在流落人间时，不幸灭失了。你若是真要去取，还得借助‘九龙刻印’。”

听了这话，师芸一颗心不由又沉了下去：“可是上仙适才所说，这九死还魂是最近才……”

水月道：“确实说来不远，四十年前罢。”

“四十年？”师芸咋舌，“可上仙说，是‘最近’……”

水月道：“谁教你相信仙人的时间观了？”

无法，师芸只得自认愚鲁。可一想到绘雪有救，她便又兴奋莫名，跃跃欲试。然水月又道：“虽说我答应送你回去取草，但有一件事情你必得先弄清楚。回溯光阴是一件极不凡之事，‘九龙刻印’又是凡人要如此做，便必得承受相应代价。我断月门下的莽直姑娘，你可有做好付出这代价的准备？”

师芸想也不想，一口痛快地答应道：“只要师妹能活过来，甚么代价我便都不怕！”

“你可想清楚了？想清楚便不能后悔。”水月盯着她双眼。

“不后悔！”师芸板上钉钉地道。

“那便好。我如今也不妨告诉你，祭用‘九龙刻印’之代价……”水月慢慢地自那张破旧的竹椅上坐了下来，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如锤头敲入了师芸心里。

“……想要回到多少年前，回去的人便会折损多少年的阳寿，至死……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团子需要说明一下%>_<%臭豆腐这种东西捏，大概是明清的时候才发明的（咦）不过这是小蓬莱啊。。小蓬莱。。。搜。。。穿越一下也大丈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