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死在自己所爱之人怀中,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妙剑忽然这样想道,与此同时脑中也略一走神。而她很快便又醒过来,未有半刻迟疑地,提起了长剑。
“微生绘雪,我妙剑这一世有亏于你,下一世便是做牛做马,也定将这果报还于你。”妙剑自言自语地道。“待得了九龙刻印,我……以死谢罪。”
她咬咬牙,闭上眼,狠狠地将长剑对准绘雪的胸口,刺了下去。
忽听得乒乓一声,妙剑只觉自己的剑被架住,而身边也卷起一股强烈的气流,把自己往后推去。她慌忙以一只脚踏住地面,手中长剑转了个弯,肘在地下,才得以勉强不被掀翻。
“谁?!”透过那四散的烟尘,她警惕地看着前方。烟尘去尽,她目之所及是两个仙风道骨的身影。
来者不善――妙剑下意识地握住长剑,她的直觉告诉她,事情变得棘手了。
“妙姑,许久不曾谋面,初会便给断月门送上如此厚礼,还真怕不敢当呵。”
妙剑略略收势。眼前的二人,纵是未有深交,她却如何会不认得:其一朗眉星目,水衣风襟,身姿婷婷,是江湖上人称“不死魔君”的断月门女道微生童;另一个素衣素服,白皙清癯,颜色韶秀,却断了左臂,袖管空空,这便是曾只身退过回纥十万兵马,扰得朝野纷纷不安的断月门掌门、“独臂白狐”水净玉了。虽说两人均是一样的看不出年纪,妙剑却并未惊讶,只因早耳闻断月门女子持身修道,容颜不改。
“妙姑,早听得有梅师叔说起你,今日终有机会一见了。”水净玉道。若有心细看,她虽是二十余年岁的容貌,眼里却已尽漫沧桑。
“不敢当。”妙剑暗暗调整了些站姿,使自己更稳妥些。
断月门两大高手出山,妙剑之前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在取印之前,她们赶不到这里。然被师芸几次三番拖了这些时间,她只恨自己还是太过心慈手软,导致这样下场。方才架住了自己剑的,便是微生童手里那柄形状奇异的武器,一面修长锋锐,一面却粗糙如锯砺。
“如今这局势,可是不大好看。”微生童静静将四下里环视一番,道。
妙剑笑笑。“我还当是谁,原来是断月门掌门与不死魔君,真真久仰大名。若我猜得不错,二位也是为九龙刻印来?”
“妙姑倒很是坦率。”微生童道。
妙剑摊开双手:“能找到这里的,无非都是为这东西而来,裁花楼,齐元党,断月门,这三派可算是分头一杯羹的。待不多久,怕是甚么玄衣众、朝廷、江湖各门各派也都少不得要来插一脚。故此我想,若是两位也为刻印而来,我们可得趁现在弄个分明。”
净玉道:“妙姑所言差矣。追溯起来,九龙刻印原本就是我断月门之物,如今的微生绘雪,也是我断月门的弟子。我断月门来此,当算是个物归原主,何来分一杯羹之说?倒是妙姑,”她眼里陡然闪现凌厉杀气,“杀我门下弟子,又意图夺我刻印,这又做何解?”
妙剑笑道:“微生姑娘原本就叛门,我不过代水掌门行了家法罢了。”
净玉冷笑道:“断月门的事,自有我断月门来处置,要杀要剐,也等不到外人动手。微生绘雪纵有不是,几时轮到妙姑来行‘家法’?”
妙剑道:“水掌门,这样说便伤感情了。”
净玉道:“妙姑既还当我是断月门掌门,便把微生绘雪的尸首交给我带回去。”
早便料到这一着的妙剑,嘻嘻地笑着道:“水掌门见外了。”嘴里这样说,她一面暗自以眼睛觑着被微生童和净玉拦在身后的、微生绘雪的尸身,一面在心底估摸面对这二人自己有几分胜算。
以年纪来说,她许比眼前这二人大了一轮,可论武学造诣,这两人可以说凭谁都绝不在她之下。 不死魔君与独臂白狐绝非浪得虚名,二十年前安史之乱,大唐边境之困,十五年前回纥吐蕃之反,朝廷之变,这些年来江湖上盛传过的事迹,无一不与这两个名字有关。
微生童,曾是名将郭子仪门下密使,出生入死,常为人所不能为之事。世上没有她杀不死的人,却没有一人能够杀得了她,故此得名“不死魔君”。
水净玉,昔日威震大唐的“战神”慕容静湘之弟子,传闻亦是将大唐社稷搅成一片血雨腥风的月见山雪之女。十五年前反唐,虽有通缉在身,然十五年来朝廷聘尽能人野士,却并无一人能敌。又因曾断左臂,人称“独臂白狐”。
而她妙剑,纵是剑术超人,无非也仅仅可招架其一罢了。再加之二人均精通断月门道术,更是如虎添翼。
可她要那刻印!
若拿不到那东西……妙剑只觉自己一颗赤心,正往深渊中沉沉坠去。
“妙姑,你可考虑好了?”微生童道,“还是妙姑觉得,有必要与断月门认真斟酌一番?”
微生童这话,分明带着威胁的意思。妙剑看到她手里那一对形状诡异的武器,微微地动了一动。她知道那便是“不死魔君”出了名的“阴阳分水刺”,上面带着的血腥气,怕是早已渗入了青钢玄铁。
“微生道长,有话好好说……”妙剑将长剑拦在胸前,脚下佯装后退,而心内却计划着最后一搏。
“童儿,”净玉略略侧脸,“把绘雪跟芸儿都带走。”
微生童看着妙剑,慢慢转过身去,意欲将绘雪冰冷的身子,自地上抱起――
就在这一瞬间,妙剑如闪电般掠至她身前,将长剑往前一挑,再一绕,那挽出的剑花,登时布满了微生童的眼底,使她颇有些看不清东西,手松了松,绘雪便又往下倒去。
然微生童也料到她终究会有这样一着,只把脚来勾了一勾,轻松松又将绘雪抛到了怀里。她侧过身子低声道:“妙姑,这样冒失,实在不似有梅师父口中的你所为。”
妙剑没有回话的工夫,又连挽了几个剑花,企图将微生童绕在里面。然而只见微生童向后退了数步,她正要追逼时,长剑却乒地在半空被凭空架住。
她慌了慌,只见净玉右手握着一只剑柄,空气中却仿若有一只看不见的剑似地,把她的长剑拦在了中腰。
“妙姑,再不住手,我便得罪了。”净玉道。
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在电光石火的间隙里发生。妙剑讶异地看着那看不见的剑,迎着的是水净玉冷峻的目光。
“无想对,已有数年不曾嗜血,而今竟以妙姑开戒,何等遗憾。”净玉道。
望着架住了自己长剑的、横在半空名为“无想对”的无形宝剑,妙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年来水净玉无人能敌。
能看得见的武器,便总有破解的方法;然看不见的武器,它随心而动,千变万化,对手却没有半点破解的途径。人,对于自己看不见的东西总是无助且恐惧的。
那厢微生童已经抱着绘雪的尸体准备转身离去。她静静地看着妙剑,只是道:“妙姑,住手罢。”
“把印留下。”妙剑道。
她,还是一个不得刻印,决不罢休。
净玉道:“我再数三声,妙姑,请退后。”
妙剑沉默不答,可脚步却还稳稳踩在原地,不让半寸。
“一――”净玉开始数。
“你们,最好现在便把刻印给我。”妙剑忽然道,“现在。”
“二――”净玉浅浅地皱起眉头。
“我说……”妙剑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可刚出声,却又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