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顾先生听起来又礼貌又生疏，但是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不逾矩的称呼了。

顾泽揶揄的瞅了顾冕一眼，含着笑点点头：“谢什么，咱们顾家，没有看着自家孩子吃亏的道理。”

顾泽到家人就算齐了，一家人围着桌吃晚餐。

“今晚留这边还是回家呀？”顾冕妈妈夹了一筷子菜，顺口问。

顾冕头也没抬：“回家吧。”

顾冕妈妈并不显得失望：“好嘛，那我跟老顾过几天去看你们。”

一顿饭吃完已经是八点多，顾冕妈妈倒真的不留他们，只说天黑了注意安全，连着顾泽一起送出门。

这个下午过得太好又太快，像梦一样不着痕迹地掠过，留下余温让阿晏产生一种虚幻感。刚刚的晚餐是这么多年最温馨热闹的一顿饭，他一个外人被像家人一样对待，不用小心翼翼看长辈的脸色。

阿晏在心里把今天听到的话回味了好多遍。

“咱们顾家，没有看着自家孩子吃亏的道理。”

“晏晏啊，以后在外面不高兴了就回家来告诉我们，顾冕欺负你你也来告诉我，不要闷在心里自己难过。”

这些话在给他温暖的同时，隐隐约约地暗示阿晏，他好像并不是什么外人。

“梁家的事，我这样做你会难过吗？”顾冕在今天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实际上他还没问过阿晏，这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在自己看来是报仇的事，阿晏看来也许不是。

阿晏低着头摇了摇：“不会，先生。”

“其实我被养得很好，物质上没有亏待过，只是不被爱而已。像是货物被制造出来是为了出售，我是为了嫁人，都是要得到回报的。”

“不知道卖掉我挣了多少钱，但我觉得足够还清把我养到16岁的那些了。”

“没有感情的，我一点儿都不为他们难过。”

“您会觉得我冷血吗？”

“怎么可能。”顾冕松了口气，顺带纠正一下称谓，“不是‘您’，又叫错。”

车平稳地向前开，穿过清净的别墅区，穿过一片绿化林带，驶入闹市区。

“那……今天我表现好吗？”阿晏问。

“你怎么样都很好。”顾冕揉揉阿晏的头，“喜欢夏天还是秋天？”

“嗯……秋天……”夏天太热，不喜欢。

然后他听见先生说：“嗯，那秋天结婚。”

“……我……吗？”他问了个傻问题。

顾冕被逗笑了：“小傻子，你家先生一个人也结不了婚呀。”

一个小时的车程变得漫长极了，车窗外掠过灯光，掠过树影，掠过如织的行人。阿晏不知道该把眼神放在哪里，他想看看先生，眼神还没落到实处心脏就开始怦怦跳，声音透过血液敲打他的鼓膜，让他不得不心虚得移开视线。低下头来盯着自己的手，脑海里会幻想出一枚戒指，于是他又把手指藏进掌心。

那就只好去看窗外，看灯火星星点点的城市，灯火落进眼睛里，晃晃悠悠的，湿漉漉的。

近处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近了又远了，远处的房屋里有灯被打开，高架下的车流匆匆忙忙地淌，大家都有目的地，大家都有家。

阿晏也有家了。

看小孩一直盯着窗外，顾冕伸手来摸他的脸：“害羞了？”

阿晏乖乖地跟着他的手把脸转过来，眨眨眼睛，一滴眼泪顺着颊侧滑落下来。他带着这一行泪，抱着一种无比宁静的心情，向先生献吻。

湿润柔软的唇贴着，蹭着，轻轻开合。

“先生，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小哭包，婚礼上可不许哭了。”

忽然有一个念头炸开在脑海里。

阿晏向后缩回去，语气低落下来。

“先生……我……”

“怎么了？”

“我不能生孩子……”阿晏颓然地垂下头，他想他该认命的。

顾冕叹口气，摇摇头向阿晏伸出手：“来，过来。”

他把颓丧的小孩圈进臂弯里：“我不在意，我有你就够了。”

阿晏并没有被安慰到，声音小得快要听不到：“叔叔阿姨……”

顾冕笑了，笑他的小孩傻得可爱。“他们不同意的话，刚才怎么会对你那么好啊？”

“小傻瓜，都带你回家了，还叫叔叔阿姨。下次要记得改口了。”

先生还说了点什么，他听懂了又像没听懂。

他在这条路上走得磕磕绊绊，但他从来没有受过伤。一切的险阻都来自自己的臆想，先生早已走在前面张开双臂等在终点。

十六岁梁宵变成了377，又在十七岁成为顾晏。他被一点一点从过去剥离出来，走进一个有人愿意爱他的世界。

近处的灯盏来不及看，远处的窗永远在。

车子平稳地向家的方向驶去，暮色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