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刘叔心里有了底,知道自家少爷还是单相思。不过心里也放下心来,只因既然能去赏梅会那就是湖州拿得出手人家的姐儿了,这般人家太太自然不会说什么,乐得合了儿子的心意,不过话又说回来,真要是一文不名的人家又哪里会来“连路升”买东西。
只是有一点刘叔并不放心,他沉吟了一下与李诚道:“诚少爷可要早早与东家和太太说明,这个年纪的小姐好些都是订亲了的,若是不早早打探清,可是教人为难!”
李诚何尝不担忧这个,只能无奈道:“我本想早早说的,只是我并不知她是谁家的小姐,这如何能与母亲提。”
若是玉楼已经订亲,自然是万事休矣,若是没订亲,那自然也要快快下手了,这姑娘的年纪正是适宜订亲的时候,弄不好明日就能有个未婚夫到时候李诚还不是只能坐蜡!
刘叔捻了捻了胡子道:“这倒是为难了,也罢,我让伙计跟着两位小姐,看看能不能知道些什么。”
对于刘叔的帮忙李诚自然是千恩万谢,宝茹和玉楼可不知道那个一直跟在她们身边服务的小伙计是有意安排的,还只当是“连路升”的服务水准很高呢!殊不知那小伙计是带着掌柜的“指示”的,只怕把两个女孩子的家底都探听出来了。
宝茹这两个不知道的还在傻乐,逛完了银楼就到了午间,腿脚也有些酸痛,于是干脆寻了间茶楼休息。
宝茹看了看这茶楼流水牌笑道:“这茶楼倒是有些意思!别家的茶楼流水牌都是些茶叶名儿,“龙井”“观音”“普洱”“雀舌”之类,这一家倒是还有许多的菜名,这般还做什么茶楼,索性改了酒楼就是了。”
其实时下茶楼也不只是卖茶了,只卖茶哪里能养活这般大的铺子,大多兼卖些汤羹、冰饮、点心之类。正经饭食也有,但是最多就是面条、汤圆之类,至于顿烂、下饭之类是没得的。
这家却全然不同,流水牌上写着今日特供的菜谱,那些吃食明明都是些正经饭食了。只不过是些清淡的,不至于气味太大,扰了一些喝茶的客人,其余的和酒楼竟没什么差别了所以宝茹才会这般说。
玉楼却道:“这也是没得法子了,这酒楼是我姑丈家的本钱,现在做茶楼多难啊!大家伙儿的茶楼货源也没甚分别,茶水就是一样了。要说生意就只是看谁家占了好地方谁家有块老牌子,我姑丈家哪里有这些,如今只好靠着多做些小食生意勉强维持了。”
宝茹拿调羹搅了搅先上上来的一碗莲子羹,出主意道:“还看一样,就是谁家能有顶好的说书先生!你只看看那些大茶楼每年去请咱们湖州城里数得着的说书人,那都是抢着订下一年的文书,生怕被别的茶楼挖了墙角,抢先定下来了,可见对生意好坏影响大呢!”
玉楼愁眉苦脸道:“这可不容易!那些有名气的说书先生可紧俏了,大茶楼都抢着要喱!每年年末那些大茶楼就一气儿包圆了,哪里还会剩下汤汤水水给别个。”
宝茹喝完最后一口莲子羹,觉得化了的冰糖都沉到底下去了,只觉得甜得发腻,赶忙倒了一杯茶喝下清了清口,这才道:“也可以请别的艺人啊!譬如前些日子不是有几个闽南的路歧人来咱们湖州讨生活,说是好多人去看呢!我倒觉得那也可以啊。”
宝茹说的闽南艺人的表演,其实与相声有些仿佛,但还是很不同的,但是滑稽逗乐的意思是一般的。就宝茹看来非常适合搬进茶楼里面进行表演,而且这些闽南艺人还没什么名气,若是有茶楼愿意与他们定下表演的文书,他们一定是求之不得的。
玉楼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我倒是没去看那个,听说是在大街上卖艺的,我没遇上过,至于特意去看,我娘哪里会让。只不过那般在街上逗乐的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进了茶楼合适么?”
宝茹微微一哂道:“什么叫做难登大雅之堂,如今说书的一开始难道就是在茶楼里头说的么!还不是当街卖艺,谁还比谁高贵!况且你姑丈的这家茶楼难道是打算做那些文雅人的生意?自然还是平头百姓最多!大家都只管看热闹逗闷子,谁管你“高雅”呢?”
玉楼苦着脸想了想,道:“我回头若是遇得上就与姑妈说。”
说来玉楼还是不放在心里,只怕在她心里根本没得如何做生意这念头,所以对于宝茹出主意打理生意的想法也没多重视。而且她心里也觉得长辈们未必会把她们这些小人的想法如何看重这倒是和宝茹家完全不同了。
这也就是闲话一番,玉楼很快转移了兴趣,开始拆起了之前已经包装好的一些买来的东西。最先看的就是银楼里头卖的一套“花团锦簇”的珠花这是这家银楼最近冬日里最走俏的首饰了。
只拿那些次等的玉石珠贝,甚至是做正经首饰剩下的边角料,来制作。穿成珠花,因为设计巧妙,让人常常能忽略材质上的瑕疵。而且银楼主人还把这些凑成十二只一整套,六只半套,十二只是不重样的。
这般,虽然也可以单卖,但是一来成套买的确便宜许多,二是大多数女孩子都有一个心思:既然要买就买全部,不然差上几个总归觉得不自在。就这般可一款珠花卖得真是极好的。
宝茹也买了一整套,说实在的,毕竟是拿次等材料做的,拿在手上经不起细看,但是若是插戴在发间倒是很不显了。联想到这珠花着实便宜的价格,宝茹也只能说是物超所值了。
最后玉楼才拿出“连路升”那里买来的东西,她本是想看看那些赠送的小玩意。但是不妨那盒子里却多出了意料之外的东西一张绑在一支干兰花上的花笺,以及一方叠起来的手帕。
宝茹见玉楼惊讶得瞪大眼睛的样子,不由得凑上去看。只一见那花和花笺就晓得是什么意思了。时下男女传情,往往选择花枝一支,系上一张卷起来的花笺,花笺上有情诗一首这和写情书也没什么两样么,还风雅了许多。
这虽然在青年男女中很是盛行,但高门大户依然觉得过于轻佻,是男女私相授受的意思,一般只有订了亲的男女才能这般。但是在这市井平民之间却是寻常了,至少玉楼惊讶过后没有半点被冒犯的不自在,反倒是喜滋滋地打开花笺看写了些什么。
“情不知因何而起,一往而情深。”宝茹给她念出了声,又看了看落款,然后笑着道:“你们倒是合适,他也没给你写那些你不知的,只是《牡丹亭》的字句,这你该是烂熟的罢!啧啧,好有情义的样子,要是真像他说的这般,那倒是是个难得一见的了。”
说到此处这才笑嘻嘻道:“我说怎的平白无故给咱们那许多折扣,还有这些送的玩意,原来是人家少东家对你有意的很呢!啧!原来这一回我是占了咱们玉楼的光,只可惜咱们学里只有我出得来,不然大家都来了可能好好占一回便宜!”
玉楼鼓着嘴巴轻轻推了她一把道:“就知道嘴巴上占我便宜!你怎知那是“连路升”的少东家,可别胡说!”
宝茹知道玉楼不过是在嘴硬罢了,只干脆道:““连路升”东家姓李,这落款的“李诚”也姓李,这花笺又在“连路升”的东西里,你说没得关系,亏心不亏心!若不是人家的少东家如何支使得动他们的掌柜的?你倒是说呀!”
玉楼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投降,与宝茹服软。好容易两人安生了,她才复又拿起那张花笺,喜滋滋地看了又看。
宝茹看不过眼了,道:“怎么这般高兴?难不成你还认识这“李诚”,你们两个是早就暗通款曲的,只是咱们这些人都不知而已?”
玉楼赶紧摇头,心情颇好地道:“他是圆的是扁的我是一概不知的,只不过这些我可要留着!咱们这一辈子难得有什么有趣的值得炫耀的事儿,这一回我算是赶上一回了。等到日后年老了,我也好给小辈吹嘘自己年轻时候也是少见的标致人儿,总有许多公子倾慕于我这不就是明证!”
宝茹被玉楼的话逗得乐不可支,倒不是这事有多好笑,而是被玉楼的天真稚气逗得发笑她说的这些怎么可能发生,等真到了奶奶辈,一个个端着,坐在家里的小佛堂里正经的很,哪里真会这样。可是玉楼如今说来倒是认真的很,倒好像她一辈子都会这般,绝不改变一样,让宝茹好笑之余又有一些怅然。
两人说笑着,玉楼随手抖开了那一方手帕,这手帕倒是寻常。粉白色的帕子,只在一角有一树杏花,旁边有蚊蝇大小的字迹“玉楼人醉杏花天”。这可了不得!这句诗里嵌了玉楼的名字,所以玉楼好些私密物件上都会有这个,好似一个徽记一般的。
如此说来,这手帕的主人也就呼之欲出了,宝茹颇为惊讶道:“不是说不知人家是圆的还是扁的么?怎得就能拿出这个了,你该不是没与我说实话罢!”
玉楼心里也是好生惊讶,这手帕确实是她的不假,但是她心里大为摇头她可不认得什么李诚赵诚的!只是摇到一半她又迟疑了,因为她知道这帕子是怎么回事了!
事情还要说到赏梅会那一日,她和宝茹等人在梅园各处玩耍,她确实是不见了一方帕子!她当时是与同学掣花签,她是输了的,便与众人去折一枝梅花来,只是事后才发现遗落了一方帕子。
这样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一方帕子谁知道是谁的,能有什么事。但是一旦被个登徒子拾到了,可就不得了了,不说上门打扰,威胁勒索这样的龌龊事。只是背后编排些香艳的话儿 ,也足够难受。这一日梅园又是人多眼杂的,多得是闲杂人等,实在不能不防。
玉楼虽说没心没肺,但是这些分寸还是有的,当时便寻了借口离了众人,返回原路去寻找。只是来来回回走了三遍那路,却还是连帕子影子也没寻到。后头女孩子又催促得急已经到了回去的辰光了,梅园也要闭园了。
本就急躁,这般催促之下更是难以仔细周全了。情急之下,只能应答众人,跟着众人一起出了园子,假装这事儿是从没发生过的她心中还嘀咕:总不能自己就是这般运道差的罢!偏偏就会被这一方帕子害着。
她就是这般“天下太平”的性子,弄到没得法子了,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好似这般就真的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之后一些日子,果然也没因为这帕子闹出什么风波她开头还担心过来着。她渐渐放下心来。再到今日,她已经很不记得这事了,一开始见这帕子她还想不起来历,要不是突然之间福至心灵,只怕她还能自己都懵懵懂懂。
只是玉楼这样不放在心上,而另一个当事人李诚却不是这样了,他是太放在心上了。那一日他一眼认准了玉楼,别的人就再看不进眼里了,那一群公子少爷四处游玩,也是借着游园的名义品评各家小姐罢了。和外头的登徒子只有一处不同,他们不会乱嚼舌根,看过后一番赞赏,但绝对不会往外头宣扬,对这些女孩子的名声造成麻烦。
李诚不参与这些,反而找了个借口推拒,然后便小厮也不带,只一个人在宝茹她们玩儿的那一带徘徊。他倒是好运气,真等到了玉楼落单,只带着小丫鬟折梅花的时候。只是这时候他又没得勇气了上前了,只敢远远地坠在女孩子后头。
直到玉楼回了女孩子堆中,这才又十分地扼腕叹息。他正十分沮丧地站在玉楼折梅花的树下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方失落在草丛里的手帕。小心地捡起来,他当时是有心还给玉楼的,暗自盘算这般就能与玉楼搭上话了。
只是天不凑巧,等到他急匆匆地拿了帕子要去寻人,女孩子却不再原处了,玉楼也在那一路上去找帕子了可不就是恰好错过了么!最后李诚只能带着这一方帕子十分失落地离了梅园。
宝茹看着玉楼陷入沉思的样子,心里知道这里头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但也不欲追究这样私密的事情,朋友要是自己说了,她自然会听,但是不说的话,她自然也不会追根究底。
只不过她到底免不了打趣一番道:“却不知这方帕子是何时遗落的,仿佛那戏文里唱的一般,“佳人遗帕惹相思”,与如今情境如何相似!那李家公子既钟情于你,偏又拾到了你的帕子,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宝茹不知自己这番话会如何一语中的和铁口直断,前头说的全中,后头的话也确实预兆了“缘分”二字。谁能想到,这时候她从来没听说的“李诚”这名字,会真成了姐妹打趣玉楼最多的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