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宝茹这班女学生,哪怕是最守礼法的周媺也是“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她自己倒还遵守礼法,但别人如何却不影响她亲近不然她也不会同宝茹、玉楼两个格外要好了。毕竟一开始宝茹和玉楼的底细她不知也就罢了,相交这样久了,宝茹和玉楼又没有隐藏自己本性的意思。
白好娘最先道:“夫子别听爱姐的,她也是道听途说的,她哪里来牌楼大街这边吃过饭!不作数呢!要我说还是要听素香和周媺的,她们家做的就是酒楼营生,湖州城的吃食有什么她们不知的,夫子只管问就是了。”
姚素香却苦笑着摇头道:“我可不敢揽下这个差事,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家虽开着洛园,但我实在是不晓得的,我至今吃菜只知道合不合口味,但若问我咸淡之类的,我也只能无语。为了这个我祖父不知骂了我多少回,说是丢了洛园姚家的丑,舌头是白长了。你们还是听周媺的罢!”
和周媺家起家不同,姚素香家起家却不是靠着一个厨艺极好的祖宗,她家当初是盘了别人的酒楼,厨房师傅也是聘的。能稳稳掌控酒楼靠的是她家祖宗的“金舌头”,无论什么菜肴只消尝一遍做法就能有七八分了。如今姚素香连一个咸淡都为难,的确是够让长辈责备的了。
周媺接过话道:“这些名席也没什么意思,咱们本就玩乐,正正经经的席面反而玩不开了,倒不如寻三四家有名气的小酒店,专点拿手的果子来,凑成几十碟,再灌几壶各色果子露,尽够咱们耍了。”
这主意正合了徐娘子的心思,当即笑道:“听听,这才是懂行的呢!口味倒不算多刁钻,但确实正合咱们的情形。”
宝茹在心里算了一回账,道:“这的确便宜,咱们第一回玩乐聚会,照例当然是要凑份子的,只是今日出门不见得带了多少钱。名席或者不够,但一些果子应是绰绰有余的。”
听了宝茹的话徐娘子失笑道:“哪里要你们这帮小娘子出钱,今日我做东呢!”
底下的女孩子却不赞同,蒋玉英作为课长代大家表达了意思:“一起吃喝玩乐,凑份子也是乐趣。”
龚玉楼跟着补充道:“你一钱她五分地凑来,也是大家齐心啊,夫子这回不要出钱,算咱们孝敬啊!”
徐娘子本就是个好玩的,也不坚持自己做东,便笑眯眯道:“那这一回我也享回老师的福气,只等着你们孝敬了。只是你们打算凑多少?银钱够不够,要不要我来垫一些。”
“哪里用得着!”宝茹算账道:“那些名席,一席贵的好有十五两银子一桌,便宜些的也要八.九两。可是一些果子,咱们有九个人,四十多碟尽够了。果子有荤有素价钱不一,但咱们也不会只买荤的或素的,算下来二两银子就够了,再买两坛时兴果子露是二钱银子。一共是二两二钱银子,或者有些出入,但最多也不过是一百来钱,哪里拿不出来呢。”
徐娘子听宝茹算经济账一下听住了她最是一个万事不管的。大概古代才女都有些视金钱如粪土的脾性,寻常主妇最擅长的管账本事她是一分也没有。平日开销她都是听凭报账,只要不是太夸张她都是随手就勾了账了。还好她乳娘是个精明的,一心为她管着,不然只怕她赚的多也不够开销呢!
所以说她问女孩子们钱凑不凑手倒不只是客气,她也是真不知要花用多少,真想过要不要出钱的。
徐娘子一边听一边点头,还发现几个小娘子都是一脸就是如此的模样,显见得她们心里都是有一本账的,不只宝茹算得出,她们也一样清楚的很。
有了这一番发现,徐娘子待宝茹说完就道:“你们现在的小娘子可真是不得了,既要饱读诗书,又要晓得弹琴下棋,最好还能猜枚、叉雀牌。另外化妆、厨艺、交际也要样样来的。竟是能内能外能俗能雅了!我倒是会解《算经》里的题目,但若让我料理账篇子,那就是难为了!”
一时之间众人又笑,之后就是安排丫鬟跑腿去买各种果子小食、打扫归置赏花楼等几样事,等到众人去赏花楼时就万事齐备了。
只是徐娘子还说不好,指着那张大桌道:“这有什么趣味?把我房里的竹筵拿来,铺在这儿罢,上头摆些矮几就是了。”
所谓“筵”和竹席有些像,只是大一些,原来是椅子没传入中原时人们铺在地上的,竹筵上铺上席子,人就跪坐在席子上。这如今可不常见了,只听说倭国还用着这个。
这一日午后徐娘子并她八个女学生,竟是个个欢乐。原本还有些女孩子有些生疏,但到了最后玩着好些博.彩游戏,若谁输了,不论是不是相熟也是毫不扭捏地上前拿小酒杯往她嘴唇上凑。
尽情欢乐,默契相投,直至飞鸟倦归众女孩子才各自散去。
第59章 春心萌动
刘嬷嬷在上头和颜悦色道:“上一回咱们说的各样称谓,各位娘子学的极好, 今日查看依旧是一样一样清清楚楚。所以今日可学些新的了, 我来教名帖该是如何准备, 谁知名帖是怎么来的?”
倏忽之间时光飞逝,宝茹已在徐娘子的学堂一个多月了,新学的课程很多, 交际课就是其中之一。这课程名为“交际”, 其实教的都是主妇要晓得的礼仪规矩, 如今还不过是些琐碎的规矩,但刘嬷嬷说过以后还要学各式宴席要如何料理, 婚丧嫁娶一样一样的都是要学的。
刘嬷嬷原来是在各个大户人家做教养嬷嬷的, 后来觉得去学堂上课赚的多些, 这才出来。听说她以前是公侯府里的丫鬟, 跟着小姐和宫里出来的嬷嬷学习过,教学质量确实很高。
听到刘嬷嬷的提问姚素香立刻把手举的高高的,相处了一个多月宝茹已经知道了她是一个“万事通”小姐, 回答问题没有比她积极的了。
刘嬷嬷点了姚素香, 她立刻站了起来道:“古时削竹木,用来书写姓名, 故称名帖为“刺”, 这便是“名刺”。之后改用纸,又称“名纸”,而至本朝,虽还有唤“名刺”“名纸”, 但多通行“名帖”了。”
这样讲古的内容姚素香是最熟的,答的一丝不错。刘嬷嬷笑着让她坐下,接着道:“香姐儿说的不错,这便是名帖的由来,如今各家交往都是要用名帖的,以后你们主持中馈自然也是要知道的。且不说今后如何,只是你们如今平常小姊妹做东玩耍也是用过帖子的,只不过你们用的随意,有时拿张小笺写上邀请就算了,可正经交际是不能的,宝姐儿你来说正经交际有哪些名帖。”
其实大家觉得宝茹才是“万事通”,字面意义上的。大概是看了太多杂书,前世又有信息轰炸,宝茹什么都能说出个一二三了。而且与别人不同,大概是别的女孩子都是生在古代,一切所见都习以为常,反而不甚追究。而宝茹则因来自后世,对于古代生活细节种种敏感的多,大多还会当成一种“知识”汇总搜集所以夫子们也很喜欢让她回答问题。
宝茹整理了一下思路把自己知道的几种名帖列出来,才道:“一是拜帖,二是请帖,三是揭帖,四是说帖,五是副启,我所知的就是这五种而已。”
刘嬷嬷点头道:“照着宝姐儿说的记在纸上罢,说的很齐全。”
话毕刘嬷嬷又和众人细说五种名帖各是什么格式,称谓上有什么讲究。最后给每人都发了些纸,这些纸都不是一般纸张,就宝茹的眼光能认出最普通的白鹿纸、各种颜色的苏笺、奏本白录罗纹笺、松江的五色蜡笺、胭脂球青花鸟格眼白录纸、销金纸等。这些纸的大小也有不同。
“方才也说了如今写名帖连纸张也不能随意使用,身份不同、事由不同,纸张也不同,而且还有单帖、双帖的尺幅之别。我与你们各色纸张,你们拿它们做适当的名帖,下一回交际课再呈与我查看。”
宝茹心下知道这就是作业了,暗叹徐娘子不愧收了那么多的束修,平常学里的用度确实是一等一的。之前厨艺课上毫不吝啬地使用各种食材就算了,今日的纸张也是一笔耗费了。譬如其中一张裁好的销金大红纸,长过五尺,阔过五寸,宝茹一见就知这是做名帖封筒的,这样一张纸就要费银三厘。
三厘银子对她们这些女孩子的家里并不算什么,但这只是一张纸罢了,每人都分了好些纸,还是八个人的份,而且这只是一回交际课的“小小”耗费罢了。见微知著,可见学堂里的花费。
她们的束修确实没白花,无论是教学质量还是物质方面都是极好的。
“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纸呀?”玉楼拿着那些纸笺对着窗外的日光看了又看,她哪里知道这些,只能叹气道:“要不然去文具店问一问吧。”
徐娘子学堂里的女孩子功课大都是顶尖的,玉楼在蒙学里功课就不算好,原来只是中等偏下,后来有宝茹和周媺补课,但也只是升到中等偏上。人都是受环境影响的,在原来丁娘子处玉楼还能得过且过,毕竟蒙学里也不只她功课不上心。但到了这里,人人都是功课好的,就连最咋咋呼呼的张爱姐说到书本也能头头是道。玉楼也开始打起精神向学,但是学堂里的功课哪里是蒙学的程度可比的,她基础差,竟是有一种举步维艰的感觉,一个月来也不知叹了多少回气了。
宝茹拿过她手里那张纸笺道:“这是松江府五云轩所造的拱花着色纸,只有做官老爷才用来做单帖拜帖的。”
“这是五云轩所造的拱花着色纸?”姚素香凑近了看,道:“我还以为是五花印纸来着。”
宝茹把纸笺给姚素香拿着,道:“我倒是听说有些人家会用五花印纸替代上等的拱花着色纸,却被时人讥讽。虽说有些相像,但只要近些看就大不同了,上等的拱花着色纸何等华丽。”
蒋玉英也在一旁道:“怎的说是五云轩,他家和精一轩都产上等拱花着色纸罢,又都是松江府的纸坊,难得看出来。”
宝茹想了想道:“他们两家用的印花刻板到底不同,精一轩的花型和缓些。”
玉楼坐在其中听这些人又议论别的文房,个个都是头头是道,对她而言无异天书,抗议道:“怎么老说这些没得意思的?这可是休息时候,咱们还是聊些新闻罢!”
众人其实都觉得这些文房也很有意思,但都体谅玉楼的心思,从善如流说起了闲话。大概是上午间才上过交际课,大家都说起自蒙学结业后家里都严厉起来,母亲开始手把手教一些日常交际用得着的规矩了。
白好娘最为抱怨,鼓着脸道:“我娘最是难解,竟要与我请个教养嬷嬷,这很没得道理啊!我上头还有姐姐,怎的她们没请过教养嬷嬷?且我才多大,人家的教养嬷嬷都是十三四岁再请的吧!”
蒋玉英面无表情打住了白好娘的滔滔不绝:“伯母那般,你就要好生反省啊,怎么偏偏姐姐不要请,怎么又这样急着请。但凡你让伯母省心些,伯母哪至于如此。”
白好娘不可置信地看着蒋玉英,她们可是好朋友,虽然蒋玉英也经常说教她,但是当着别人的面蒋玉英还是很给她留面子的。
众人看好娘被玉英噎地说不出话来,一时好笑,都笑着道:“对的!好娘要听“蒋姐姐”的话啊。”
蒋玉英在学里排行第一,又是课长,平日最爱照顾大家,“蒋姐姐”是大家的打趣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