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1 / 1)

芳姐儿被周氏噎得死死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哪里是真的想绞了头发做姑子,只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见芳姐儿没了言语,周氏轻蔑地嗤笑了一声。她一惯晓得这个小姑,看上去是上等女学里出来的文雅女孩儿,但是骨子里和她们这些市井女儿并没有什么不同,好吃懒做、斤斤计较、平凡庸俗。

但是周氏自认为自己比芳姐儿还是强一些的,那就是她有自知之明。她晓得自己是个甚样的人,也没有过什么不切实际的妄想。但是芳姐儿却不同,明明是一样的人,偏偏她以为自己是鹤立鸡群了。

比旁人高了不知多少,是个大小姐一般的人物,将来一定是要到大户人家享福过富贵日子的。就是如今媒婆说了一家又一家,始终没有她想的那些人家结亲,都拖到这个年纪了,依旧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芳姐儿可说不过这个嘴巴最厉害的嫂子,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大声道:“珍珠!珍珠!手脚怎么这般慢?难道我家是买你做小姐的么!快快把晚饭准备起来,不然到了时候我爹娘回来却没准备好饭食,到时候仔细你的皮!”

珍珠就是芳姐儿身边的丫鬟,郑家也只有她一个仆人。所以名义上她是芳姐儿的丫鬟,但是实际上家里许多活计她都是要做的。她如今在郑家已经七八年了,郑家上下是什么人清楚的很,特别是芳姐儿她可不是一个慈善人,真让她有借口朝自己撒气,那可就有苦头吃了!所以珍珠立刻飞快地钻到灶间去,只求这风波不要殃及到自己。

芳姐儿的话表面上没什么含义,但是立刻让她三个嫂子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只因为她话里抬出她爹她娘,这就是压制住几个嫂子气焰的原因了。不说做儿媳的天然在公婆面前矮了一头,只说女儿和儿媳哪个亲就足够有答案了。

所以说,周氏三个安分下来了,毕竟芳姐儿若真是在婆婆面前告一状,到时候可有小鞋穿。不过芳姐儿很少祭出这个手段,倒不是她觉得这不好,不过是她也知道不能和几个嫂子撕破脸罢了,毕竟就算是她娘也不会让哥哥们休掉几个嫂子的。

别看男尊女卑,男子一纸休书就能休掉妻子,但在民间这种事儿是很少的。只看几个嫂子都是有儿子,为郑家开枝散叶,这就足够站住脚了。再有普通人家钱财不丰,哪里来的本钱娶第二个老婆!

果然的,直到晚间郑家二老回来,芳姐儿也没有真的告状。不过是如同往常一般在母亲面前撒娇作痴,百般讨好。三妯娌暗地里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但表面上不说,只是眼睛错开,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芳姐儿只是娇声道:“娘!你就允了我吧!我也听人说了那湖州来的豪商排场,听说他家丫鬟仆妇都是扬州那边的时兴打扮呢!簪环之类的我不要,如今铺子里有的汗巾子、香袋儿,又不贵,你就与我买嘛!”

郑卓这大伯母自然是疼爱小女儿的,不过她又是一个生性节俭的,这时候就十分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些扬州的花儿粉儿的,你也有不少了,拣着以前的使用就是了,何必这样浪费银钱?咱家哪有那许多闲钱!”

熟悉母亲的芳姐儿晓得母亲这里头的拒绝并不坚定,于是再接再厉,不停痴缠了一番。大伯母还没允诺,大伯父先忍不住道:“你就与她买罢!那样的玩意儿能要几个钱?你少叉一圈叶子牌什么都足够了!”

大伯母经营着一个小小暗珰,多多少少就染上了一些习性,虽然不至于好赌,但是一些小小输赢的游戏还是很爱参与的。她哪里听得丈夫这般说,立刻道:“我难道是自己爱这个,只是做了这个生意,人凑不齐搭把手罢了!”

然后又道:“呵!罢了!如今你是个唱白脸的,这坏人只有我来做了小孩子家家的,难道就随便她用钱而不知俭省?咱家又不是富贵人家,她要是大手大脚惯了,难道供得起?”

大伯父面上有些不耐烦了,按着他的想法芳姐儿将来是要嫁入大户人家的,既然是这样大手大脚又有什么关系。甚至那些扣扣索索的习惯反而不好让她有,不然才真是丢脸呢!

然而不等他说出来他的想法,这时候外头响起了一阵拍门声。让儿子开了门,进来的却并不是哪个熟人朋友,而是一个大户人家小厮模样的少年。

“这位便是郑老爷吧!我奉主家之命,来给老爷送上拜帖!”

第144章 前倨后恭

“大嫂, 你是咱家最早进门的,你可知咱家有这样一个亲戚?你见过这小叔子没有?这可是稀奇了, 我进门也十多年的, 竟然是从来没听过家里还有这样一个起亲戚的!”

周氏声音低低地与大嫂说话, 实在是刚才的事儿叫她震惊她是没想到的, 之前被大家议论纷纷的来自湖州的大豪商竟然会是郑家人!而且算起来还是公公的正经侄子,丈夫的嫡亲堂弟。这样的关系已经足够亲了,但是她自嫁到郑家起竟然都没听郑家人提起过有这样一个亲戚, 就算人家是出外打拼了,也不至于没一句话罢!

大嫂倒是知道的多些, 因为郑卓还没离家的时候她就进门了,所以当年的事儿她是全都看到了的, 包括郑家是如何待这个小叔子的。要她当年来说,或者心里也有些不忍,但是她一个新媳妇莫说没得说话的地儿, 就是有也轻易不会说的。

郑卓当时处境确实可怜, 但是她也不说救苦救难的。世上的可怜人多了去了, 一个依附亲戚过活的孩子自然没有什么好日子。毕竟郑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一个孩子就是一个负担, 自家孩子还好。要是像郑卓一样的,使唤刻薄是寻常的。

但是这一会儿大嫂就有些后悔了家里没人能料到郑卓能发达。不说当年如何待他,就说这些年来郑卓父母的坟茔也是没人打理的, 这本是亲戚该有的心意。但是因着郑家大伯和大伯母心里心虚,越发想避开弟弟弟妹的坟茔, 便彻底不管不顾了。

大嫂忍不住多想,当初要是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如今郑卓发达回来了,那岂不是家里都要沾光?只是这个好处如今是没有了。她不是公公婆婆那样有些老糊涂了,晓得这世上没有以德报怨的人。也不是心里存着想法的妯娌和小姑,她们是根本不知当年是什么情形。

要她来说,若是郑卓能心平气和,而不想着为当年之事报复出气,那就是上上签了!不过这话她不会说,这时候全家人都是热热闹闹的,正想着能沾一沾富贵呢!她说这话就是讨人嫌了!

所有人里头最欣喜的当属芳姐儿,她脸上浮现出绯红,道:“这可是真的?我有一个做皇商的堂哥?娘,明日去见堂哥带着我一起去吧!说来我都不记得当初还有个小堂哥呢!这一回堂哥难得从湖州回来,咱们兄妹可不是要好好亲近!”

大伯母也是笑的合不拢嘴,道:“好好好!这是正理!到时候咱们全家都去,只是你几个姐姐暂时赶不回来了,不过咱们先送信儿给她们,想来卓哥儿也不会只一两日就走,这一回只怕也要呆些时日。说来,你虽不记得了,但是你小时候是卓哥儿日日抱着你呢!你几个姐姐都没那好耐心哄你,只是卓哥儿带你,这一回见了可不是要好好亲近!”

这一夜得到大好消息的郑家人大多都是欢欣鼓舞的,正如他们在议论郑卓一般,郑卓也在细细地同宝茹说起自家大伯一家。当然,郑卓已经十几年没回过白溪县了,更不要说大伯家,所以很多新的了解是在泉州的时候就提前遣人过来打听好了的。

郑卓看了一回打听来的消息,指着芳姐儿的名字道:“芳姐儿是大伯母的晚来女,十分爱重。那时候大伯母晚间有生意,别人也不愿意,所以是我晚上守着她。”

郑卓没说的是,当初他因着芳姐儿受了多少责罚。芳姐儿婴孩时候并不是一个乐意安稳的,夜间啼哭是家常便饭,郑卓要是疏忽了她,第二日大伯母有的是法子折腾他。那些日子他白日要做事,晚间因照料芳姐儿连睡眠也不得了,实在是苦不堪言。

宝茹不晓得这些内情,但是她不会误以为是这个郑家还有郑卓怀念的人。她对郑卓的情绪是很敏感的,她立刻就知道这个芳姐儿郑卓也是没有什么喜爱之情的。这个宝茹就有些奇怪了,算一算年纪,当初郑卓离开泉州的时候芳姐儿还是一个无知孩童呢,就算对郑卓不好,也轮不着她吧。

郑卓却只是摇了摇头,陷入了回忆里。是的,作为婴孩,芳姐儿再不安稳也不能怪她,一个女婴知道什么。真正让郑卓暗恨的是后来芳姐儿四五岁的时候,或者小孩子才上最天真残忍的,凡是郑卓的几个堂哥闯了什么祸都会推给郑卓,而芳姐儿往往是那个“证人”。

一般人眼里小孩子都是不会说谎的,所以通通都是郑卓的错了。芳姐儿或许是被她的哥哥们教唆的,但是作为受害者,被污蔑的人,郑卓看到那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子多的不说喜爱,而是一种深深的厌恶!

宝茹也不欲多问,不论怎么说,她是站郑卓这边的。郑家人她是一个也不认得的,郑卓的态度就是她的态度,既然郑卓没什么喜爱之情,她也不会一下子爱心泛滥,对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子有什么爱惜。

宝茹也不过就是随口道了一句:“算一算你这堂妹也快十九岁了吧,怎得还没成亲?这倒是不多见的,难不成是你伯父伯母太爱惜这个晚来女了,这才一直留到了如今。”

遣人过来打听消息,但是他们也不是本地人,打听来的都是明面上的消息,至于郑家是想借着女儿攀富贵之类,这哪里是一两日能打探到的。所以郑卓也不能回答宝茹,只是把一叠写着信息的信纸合拢起来,道:“也没什么好看的,明日见面也不需太费心。”

是的,不需太费心,这就是郑卓如今的态度了。其实若不是他为人子的心情,想要让底下爹娘安心,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白溪县了。对这个地方他没有一丝思乡之情,有的只是不堪的见不到日光的回忆,这是他不想再回首的。

第二日,郑家一家早早来到了郑卓一家所在的客店或许长辈一家来访晚辈是很不合礼仪的,但是按着如今的世风世情,时人重财势而轻礼节,所以也都觉得理所当然。实际上郑家一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郑家一家来的早,幸亏宝茹和郑卓也早起了,不然还有另一番尴尬。因为有客人,宝茹便不再做家常打扮,而是让丫鬟们启出一些见客的隆重首饰和大衣裳来这既是礼仪,也是一种威慑。

并不是宝茹无聊到要炫富,而是她已经知道了郑家人并不是和善的存在,那么华服宝饰先震慑对方一番显然是一个省时省力的做法。这也是心理战术了,这世上多的是先敬罗衣的,先让他们从这个角度有些仰望,之后也会收敛一些。

这也确实是有用的,郑卓见郑家诸人是富商打扮,不过男子装扮能豪富到哪里去,何况郑卓本性低调。但是宝茹就不同了,一件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一条五色线掐羊皮金挑的油鹅黄银条纱裙子,又有白绫竖领,妆花眉子,溜金蜂,赶菊钮扣儿等样样奢华齐全,脚上再穿一双鹦鹉摘桃紫罗遍地金高底鞋,真是既富又贵。

然而这还只是衣饰而已,其余珠宝首饰,是头上宝髻巍峨、金镶宝石闹妆、凤钗、双插、珠翠堆满,胸前绣带垂金,项牌错落,裙边禁步明珠。若是再略略伸出手去,就能看到一只手上戴着三只碧玉手镯,拿籐镯子隔开了这碧玉手镯是一块碧玉上打磨出来的,难得的是一样水头,分毫不差。至于手指上十个八个的戒指,宝茹都不想说,只是时下审美如此,她只能迁就。

确实来说,宝茹这一身打扮取得了极好的效果,她出来的时候几乎是飘然而至,身后簇拥着许多丫鬟婆子,声势惊人。郑家几个本来要与郑卓拉关系的,立刻就自觉矮了一头,这才想起来郑卓是入赘了人家本来他们以为郑卓入赘了但是却能来给自家修坟,那应该是拿捏住了女家,但是宝茹一出来他们就不这么想了。

一个个心里立刻觉得这便宜不好占了,毕竟郑卓这老婆看上去是很不好惹的样子,郑卓能回来修坟只怕是人家心里不在乎而已。

这种误导正是宝茹和郑卓想要的,宝茹索性做出更骄矜的样子来,按着普普通通的礼仪,给郑家人见礼,然后就十分随便起来,看了几个小辈便让人准备表礼,道:“这还是我这做婶婶的第一回家里孩子,算是个见面礼,总不能让孩子白叫婶婶。”

那些表礼无外乎尺头金银之类,价值是有的,但是宝茹是没有花心思的,不过郑家人根本不在乎“心思”,或者他们就是把价值看作“心思”了。其余的几个妯娌和芳姐儿这个小姑也各有礼物,若是不论这些礼物的内涵的话,确确实实是一份极丰厚的了。

不过也就是到此为止了,宝茹本就是给郑卓打助攻的,显示家里并不是他做主,免得这些他厌恶的人缠上来。所以这一点点明显很疏离的和善过后,宝茹就随意道:“伯父伯母恕罪,本该是我这个做晚辈的招待一番的,只是家里有几个天魔星,一时不能离,只得怠慢了。”

芳姐儿插嘴道:“那定是几个侄子侄女了,这有什么,都是一家人,不若嫂子把孩子们叫过来。这边都是自家骨肉,亲香一番以后就是嫡亲的兄弟姊妹了!”

芳姐儿指的是她嫡亲的几个侄子侄女能和安哥儿、婧姐儿、新哥儿玩耍,若是正常的亲戚,她这话也没错,不过宝茹晓得他们不是正常的亲戚,于是装出一副敷衍的样子道:“小姑不晓得我那几个小冤家,最是脾气坏,眼里何曾有人。在湖州的时候,除了几个相熟人家的哥儿姐儿,其余的一概不愿搭理。就是我娘那边的亲戚也是懒得看,这事儿还是算了吧!”

说过后宝茹就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带着丫鬟婆子回了客店后院。只留下郑家人颇有些尴尬,郑家大伯有些皱眉道:“卓哥儿,你这媳妇不成!哪里有这样说话的女子!难道这是看不上老家一门穷亲戚的意思?说破大天去也没得这个道理!非得让她给长辈赔礼道歉,不然你的脸面往哪里搁?虽说你是入赘的,但是也没得这样的道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