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送走彭奶娘后,一直蹙着眉在思索解决之法,还真被她想起一个人。
柳京娘。
柳京娘是个苦命人,家里原本是京城富户,家里只有一位老父和一个小弟弟,都靠她照顾,十八岁上头才远嫁了赣州豪商江家。本以为该享少奶奶的福了,当然确实也享受了几年,夫妻和睦,又生了个儿子,哪知祸从天降,江家牵扯入了一桩朝廷大案,替当时的巡抚顶了罪,最后那巡抚也落得个刀落人亡的下场,江家抄家毁族。
柳京娘带着儿子逃难回京,想投靠父亲,哪里知道,幼弟夭亡,老父随之而去,早已家散人尽,落得个天地茫茫却无去处的地步。
若非遇上福惠长公主和阿雾,柳京娘母子身无分文,病的病,小的小,只怕早就跟着见阎王去了。上辈子康宁郡主救过不少人,每回苦命人但凡让她遇到了,总要想法周济。这为的是积德,长公主也很是支持,就因着阿雾体弱多病的缘故。想结善缘为她续命。
柳京娘就是阿雾曾救济过的许多人中的一个。先时是将她母子放在自己将陪嫁的庄子上,哪知阿雾没嫁出去,柳京娘一家也就被遗忘了,直到后来柳京娘为了儿子,求阿雾将她儿子派到铺子上。这才显出了她一家的本事。
她和她儿子都有经商的天赋,柳京娘跟着丈夫的那几年也很是见识了些,学了不少经商手段,她本又是撑得起家的长女,所以一番下来丝毫不输于男人,她儿子就是她教出来的。
但是柳京娘母子的经商天赋在阿雾手里头并没显示出多少,因为阿雾从不在乎这些,做主子的不在乎,下面做事的也就不敢太大胆。
但即使这样,柳京娘母子也显示出了不同。同样一条街上的铺子,每年硬是要比其他铺子多少三成的利润。这还是柳京娘为了不惹人眼嫉,压着抑着的结果。
阿雾之所以如今还记得柳京娘,那是因为长公主遭难后,树倒猕猴散,唯有柳京娘母子知恩图报,处处反过来周济长公主,又到处使银钱为长公主铺路。
只是虽然后头阿雾心里记起了柳京娘这个人,但对如何救了柳京娘母子的事情却记得有些模糊了。苦思了许久,最后才在一夜的梦里得了,睡到一半突地就坐了起来。
阿雾以为,柳京娘这种忠义而又有能耐之人,能为自己所用就好了,这辈子总再也不能埋没了她母子,上辈子阿雾醒悟时,她已经是飘零之魂,什么也做不得了。
如此想来,阿雾觉得与人为善总是好的,有时候不在上辈子报答你,下辈子也总是你的。你瞧,阿雾苦思不得的东西,偏偏就在梦里得了。
且前世阿雾救助柳京娘母子的事就发生在隆庆二十五年四月十五的大慈寺庙会那日。今儿已经是这年的四月初十了。
第二日阿雾就厚着脸皮去了上房,求大太太准了她去大慈寺烧香为崔氏祈福。
大太太本是不准,只说那日是庙会,人杂事多,怕外头挤着阿雾了。好在花灯节上的事情,几家都瞒得紧,那日阿雾回府时,被荣三爷抱着只说是外头吹了风,并不敢说曾被拐子拐走过。否则若是被大太太知道了,今日更是有借口了。
阿雾可怜兮兮地看了看荣五。荣五在这一点上,不如她母亲心狠,心里头清楚荣三爷缘何会出使外洋的,便对阿雾和崔氏都心存内疚,大太太却是一副要斩草除根的心思。
“太太,就让六妹妹去吧,多派些护卫、婆子跟着就是了。三婶婶的病吃了药一直不见好,兴许求了菩萨就好些了。”荣五劝道。
大太太微微一笑就准了。既然自家女儿都求情了,她当然不好拒绝,何况如今她手里还没有把握能除掉三房那两个害人的贱种,留着崔氏正好拿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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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雾谢过荣五,回去同崔氏说了庙会的事情。
到了十五日上头,阿雾让紫扇给她准备了纱巾蒙面,去大慈寺上了香,盘横了小会儿,就起程回安国公府。
到了文庙街,阿雾对紫扇道,“你去同李妈妈说,请她同车夫说,让他改道走西华门,今日是庙会,从大慈寺回来的车太多了,怕有挤撞,咱们绕道走还快些。”
紫扇不疑有他,李妈妈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因说给车夫听,车夫自然从命。转道从西华门经锣锅巷回安国公府。
就在这锣锅巷里,本来静静一条小巷子,却听得有人喧闹,原来是前头有一个医馆,门口正在撵一个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看起来六、七岁模样,穿着半截裤子,膝盖上还破了个大窟窿,瞧着像个小乞丐,但身上又干干净净。
“去去去,一边儿去,说什么救死扶伤,咱们家不收医药费,自己都饿死了,还怎么救死扶伤,少给我在这儿捣乱,不然绑了你送官府去。”医馆里头一个小学徒正骂着那小孩儿,见那小孩不走,就开始推他。
那小孩儿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只说自己娘亲卧病就要死了,求大夫行行好,去看一看。
阿雾叫车夫停了车,让紫扇下去问一问情况。
这种事情紫扇最是伶俐,很快就问清楚了缘由,又可怜那孩子,带了他到阿雾的车边,阿雾掀起帘子瞧了瞧,隐约有些柳京娘的影子,但实在是太久远记不清楚了,但是不管是不是,既然让她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总是要帮一帮的。
“紫扇,你拿银子去请那大夫走一趟看看他娘。”末了又道:“你同李妈妈一起去,瞧这孩子的样子,只怕他们境况不好,你和李妈妈把他们送到朝阳巷奶么么家去住几日,就说我说的,待他娘好了,再进府来与我说话。”
紫扇愣了一愣,没想到姑娘心善居然到了如此地步,连后头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那孩子也是个机灵的,听阿雾这样一说,就知道遇到了大善人,赶紧跪地磕头,认认真真磕了三下,每一下都撞得咚咚响,听得阿雾心头一紧,看那孩子额头已经血沁,又道:“紫扇,再请大夫给这孩子的头上一点儿药。”
阿雾又对那孩子道:“别磕了,快起来去看你娘吧。”阿雾是国公府姑娘,在外头不能久待,还不如紫扇她们自由,所以这件事只能吩咐紫扇去做。
因为是做行善积德的事情,后头那些大太太派的跟着阿雾出门的婆子也不好说话,只等着处理好这些,才催着车夫赶紧回去。
晚上,紫扇回来回话,说把柳京娘母子安顿在了奶么么屋里了。
阿雾问明了,确实是柳京娘母子,也就安了心。
过得一个来月,柳京娘病好,跟了奶么么来府里拜谢阿雾,自然要告一声麻烦了,又说再不敢给六姑娘和奶么么添乱。
阿雾没表态,细细问了柳京娘的情况,才道:“如今你母子无亲可投,还能去哪里,若是不嫌弃,我家有个铺子正缺个帮手,你若是肯留下就去帮帮忙。”
柳京娘只当阿雾是客套,却不知阿雾是着实需要她帮忙。但是柳京娘心头知道,如今这已经是她母子最好的去处了,又感激阿雾救了她,便应了下来。
奶么么彭氏也高兴,铺子上的事情缠得她忙不开身,她那头媳妇儿又要生了,贵和又不是个会做生意的,如今来了个柳京娘帮忙,她也开心。
阿雾这头解决了铺子上的大难题,准备再看柳京娘几个月,就要开始铺排事情了。
日子到了六月,阿雾也过了九岁的生日,忽一日紫扇跪求到阿雾跟前,哭道:“求姑娘救救紫砚姐姐吧。”
阿雾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
紫扇哭哭啼啼地将紫砚的事情说给了阿雾听。
原来紫砚有了身孕,她那表哥却不肯娶她,她姨母也嫌弃她。原来是有个富户家的姑娘瞧中了紫砚的表哥,要嫁给他,又允诺了许多陪嫁,她姨母和表哥就动了心。
紫砚的表哥的确有几分人才,长得风流俊秀,嘴又甜,也不知怎么就把巷头那向家的姑娘给骗得倾了心,那家又吹说自己和当今的向贵妃是远亲,更是让紫砚表哥动了结亲的意思。其实那家虽然姓向,但恐怕连华亭伯府的门朝哪边儿开都不知道。
可尽管如此,那巷头的人家比起紫砚家来说也的确算得上是富户了,那姑娘又说了日后紫砚的表哥若回乡去参加童生试,盘缠她都可资助。紫砚姨母一家本就穷,否则也不会来投靠她家,听那向姑娘如此说,还有什么不肯的,如今有了更好的去处,他家自然就瞧不上紫砚了。
一时又发现紫砚有了身孕,她姨母自然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话里话外都是紫砚自己不检点,勾引她儿子,后头又从她家搬了出去,紫砚的娘晓得后,要打死紫砚,最后虽然没舍得,但是紫砚自己也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