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村是个?普通的村子?,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离长安走路只要两个?时?辰,但就是这两个?时?辰, 让长安成了沈家村许多人一辈子?都没去过的地方,沈水长到了十五岁,已经是可以?成亲的年纪, 却只能?从他人的描绘中想象长安的景致。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这样过下去,种田,成婚,生子?,照顾孙辈, 然后死去,跟许多沈家村人一样,沈水对不好奇长安,也对这种日子?没有什么不满意, 毕竟村里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过的。
直到他们的村子?被徐家选中,那位郎君要找几个?人帮着干活,沈水听到了工钱以?后往里正那边报了名, 造纸的流程他从头到尾经手一遍,直到那并不光滑也不洁白的纸张被捏在手上的时?候, 他怔住了。
这就是纸吗?
他这种人也能?触碰到读书人的纸?
沈水恍恍惚惚的看?着手中的纸张,跟做梦一样看?着那位徐家郎君拿了一张纸写字,最后宣布这批纸张能?用?。
他低头看?看?手中的纸, 不洁白, 不光滑,跟之前那位路过郎君扔下的雪白纸张一点都不一样,但都很轻很薄, 还能?写字。
这也是纸啊。
他会做纸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沈水打了个?哆嗦,突然控制不住的开?始嚎叫,跌跌撞撞的冲着里正房子?的方向跑,他不知道自己在叫些什么,也不在乎自己跌倒多少次,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里正这边跑,只觉得心里似乎烧起了一团火,烫的惊人,痛的发慌。
他似乎敲了里正的大门,似乎把?掌心摊开?给里正看?,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做,他醒来之前的最后看?到的是暗沉的天色,明明刚刚还有太?阳。
要下雨了。
天要变了。
他这么想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沈水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嘴里一阵苦涩的药味,阿娘不顾他的挣扎,让弟妹按住他的四肢,强行把?那一碗汤药给他灌了下去。
“这是安神的汤药,徐家郎君请了大夫过来,说你被吓着了。”
把?药全都灌了下去,沈母才?开?口?,他们家不富裕,请大夫和买药的钱都是徐家郎君出的,药的数量都是有限的,若是糟蹋了,少不得要花钱粮去买。
“你被什么吓着了?”
沈母有些担心的问道,又?有些止不住的好奇,她这个?儿子?从小胆子?就大,五岁就敢一个?人上山采蘑菇,十岁碰上狼群打架也不跑,爬到树上,等?到狼群分?出胜负以?后拖回来一大条狼群没吃完的狼腿,现在居然能?被吓着?
“我?不知。”
沈水是真的很茫然,他记得上一刻自己好像成功造出了纸,下一刻就躺在床上喝药,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任他如何回忆都想不起来。
“那你还记得自己发疯吗?”
沈母小心翼翼的问道,却只看?到儿子?茫然的眼神,沈母不解其意,只是将这段时?间沈水身上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就看?到儿子?的眼中逐渐出现几分?绝望。
“阿火也看?到了?”
沈水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反应过来的时?候从脸红到了脖子?,但一想到刚刚沈母说的沈水发疯记,看?到沈母恍然大悟的眼神,只觉得生无可恋。
“没事没事,实?在不行多出些聘礼。”
沈母显然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的,沈水更加沮丧了,沈母也懒得继续安慰,只是一边缝补衣物一边絮絮叨叨,大部分?时?候说的还是徐家造出来的纸张。
“娘,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沈水一个?鱼打挺……没起来,只能?用?两大眼珠子?传递他的渴望,奈何沈母是个?信号屏蔽器,只会语音沟通。
“什么真的假的?”
沈母放下手中的衣物,换了意见继续缝补。
“就是那徐家郎君说,只要给了一文钱,以?后我?们就能?自己去造纸,还能?拿去卖的事情啊?!”
沈水的呼吸突然有些不畅,心脏急促的打着鼓,他的身体从来没有变成这样过,可这种心脏紧缩的感?觉却似曾相识。
“是真的,里正把?钱都交了,一人一文钱,说是自家做了用?就不用?交钱,若是拿纸去卖,就要把?整个?家的钱都交上去。”
沈母说的兴高采烈,在平静的小山村,最好的消遣方式就是八卦,但她们平时?说话的时?候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现在难得有了个?新鲜事,至少要在村子?里流传半年。
“那些规定我也没太听懂,大概就是我?们家做了草纸,想要出去卖的话,要按照家里的人口?数交钱,比如我们家就要交五文钱,若是一时?凑不够钱,也可以?先把?纸卖了,挣到钱了以?后再交。”
沈母说的有些颠三倒四,却不难听懂,沈水一点点把?自己撑起来,从躺着变成坐着,他们家一共五个?人,五文钱是个不小的数额。
“要是没有铜钱,粮食交过去也算,若是两个?都没有,卖纸的路上又出了意外没挣到钱粮,拖到下次卖纸再给也不是不行,但若是第三次卖完纸都交不上一文钱,那这卖纸的生意以后也不能做了。”
里正当时说的是三次都没挣到一文钱,说明他们家风水不适合做生意,可沈母心里门清,里正这话防的就是那些厚脸皮的,用?人家的方子?挣了钱粮,却连这点子人头钱都不肯交的人家。
沈水听着沈母的话,心思渐渐活动起来,他从没想过卖纸的路子?,可一旦被点了出来,就满脑子?都想着自己背着一篓纸,到路边售卖的景象。
造纸他从头到尾都过了一遍,自家试着做纸并不算难……沈水想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兴奋,正要跟沈母说这件事,就发现了计划的致命之处。
他没有石灰。
石灰用?量并不算大,价钱亦算不得贵重,但在一个?贫穷的家中,每一点收入都早早规划好了用?途,那并不算多的铜钱就像是一堆石头,将他死死的压住,让他动弹不得。
“对了,那徐家郎君造完纸后还剩了些石灰,言是自家无用?,让你们几个?做工的分?了。”
沈母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掌说道。
沈水猛的抬起了头。
几日后,官道上。
沈水背着有他半人高的背篓,一步步的走向长安,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吆喝。
“阿水哥”
沈水猛的回头,恰好对上一张如花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