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丝憎恨自己的软弱,他竟然到了这会儿还会感到伤心。
他紧接着问道:“您是从什么时候有的这个主意?”
可这又是个傻问题。他想起伯爵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秘密时的表情,那是意外发现宝藏时的惊喜。
阿伦德尔伯爵直到此时才明白格蕾丝是因为什么而反常。
一向能言善辩的大人竟然一时语塞了,想了想才说:“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格蕾丝认真回忆他说的一些话,恍然大悟。原来伯爵对他说的那些好话,并不是他自以为的那种好,而是在夸他适合给一名大人物做情妇。他确实说过希望自己能和陛下成为朋友,是他没能理解“朋友”的含义。
“格蕾丝,你这么聪明,我以为你早就想到了。”伯爵还是那么有耐心,“一个出身低微的人,除了这种方式,还能有什么别的方法出人头地吗?而你运气这样好,恰好是国王陛下所喜欢的……”
“国王陛下喜欢什么?”格蕾丝打断他,“您为什么不说出来?陛下喜欢畸形对吗?喜欢我这样的畸形?”
阿伦德尔伯爵皱了下眉头,是真的疑惑了,诚恳地问道:“格蕾丝,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不满?你当初在我的房间里,并没有表现出……抗拒。”
格蕾丝瞬间浑身透凉。
他转身往外走,却被伯爵抓住胳膊。真是个敏锐的男人,这么快就洞悉他了,伯爵强迫格蕾丝转过身,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格蕾丝,你也相信情欲之爱?你这么聪明,怎么能和那些肤浅的年轻女孩儿一样愚蠢呢?爱情能持续多久?男人在年少无知时得到一个纯洁的爱人,然后把她抛弃,之后获得一个贵妇的青睐,最终又被她厌弃。爱情往往就是这样,格蕾丝,你的人生就是追求这种庸俗吗?”
格蕾丝想挣脱他,但是手臂被握得更紧了。
“我很喜欢你,格蕾丝。你认为我没有犹豫过吗?关上门以后,我没有过把门推开的冲动吗?但是我必须要克制这种无用的软弱,因为我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感情,远比爱情坚固持久!我会做你的保护人、你的靠山,我能帮助你成为陛下的首席情妇,我们将成为最好的合作者、彼此最忠诚的朋友”
格蕾丝忽然感到恶心,“情妇”是个阴性词。
“您相信别的感情吗?”他问伯爵,望着那双灰眸,“您不相信爱情,那您相信亲情和友情吗?您背叛过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背叛过自己党派的朋友,您配说‘忠诚’这个词吗?”艾伦.斯顿质问他知不知道阿伦德尔伯爵的那些事迹,他其实是知道的。
阿伦德尔伯爵的脸色沉郁下去,“谁告诉你的这些?”
格蕾丝终于甩开他的手,笑起来,微微歪着头,天真且充满恶意,“您猜一猜呢?给您一个小小的提示,是您教我的,要学会享用‘战利品’。”
“我还知道小贩杰瑞没有死,有人在港口见到过他,您没法用这件事威胁我了。我用不着您的保护,我已经有自己的保护人,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人。”
“我还知道威尔士先生是故意杀死沃德先生的。您猜一猜,要是我把这件事告诉陛下,陛下会怎么看待您?您那么了解陛下的喜好,肯定知道他最厌恶搞刺杀的人。”
格蕾丝以为自己终于握住了剑,能插进阿伦德尔伯爵的心脏,可那剑尖其实是冲着自己的。伯爵问他:“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从来没有问过我?”
格蕾丝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大人,您一定想象不到陛下有多喜欢我。陛下说,他平时需要抱着德内尔夫人一个小时才能入睡,可他今晚只抱了我一会儿就睡着了。他爱上我了。”
“既然您希望我成为陛下的情妇,那我一定会努力运用您教我的那些,成为陛下身边最说得上话的人。也许您本可以成为黎塞留的,可是有我活着的一天,您就永远别想成功了。”
格蕾丝终于从阿伦德尔伯爵眼里看到懊悔。他心里无比痛快,因为他知道懊悔是最能让人痛苦的东西。
他乘胜追赶,给出最后一击:“大人,您知道您最大的失误是什么吗?如果您能早点儿告诉我,我会答应的。”
这时他们听到路易国王的声音。陛下醒了,正在走廊上呼喊格蕾丝的名字,大喊着:“格蕾丝,你在哪儿,我需要你!”
格蕾丝扯住伯爵的领巾让他看自己,“在您把我从平房里抱出去以后,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但现在不是了。”
注:格蕾丝说的黎塞留,是法国路易十三国王时期的黎塞留公爵、红衣主教,受国王重用的首相,手腕铁血,凭一己之力,为法国实现中央集权起了重大作用。
第55章 橡树
格蕾丝英雄似的走出门,将焦躁又惶急的陛下搂进怀里,故意当着伯爵的面,那样温柔地抚摸陛下的后背。陛下只穿了一件长衬衣,浑身冰凉,格蕾丝低声问他冷不冷,陛下安静地摇头,紧紧抱住他,将脸颊贴在他颈间。
跟在国王身后的仆人和侍卫都松了一口气,冲格蕾丝投去感激的眼神。格蕾丝则示威地看向阿伦德尔伯爵,他要好好享用那张脸上此刻的表情。
然而在视线移动的过程中,格蕾丝意外看到走廊尽头的艾伦.斯顿。
艾伦.斯顿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口,和陛下一样,只穿了睡觉时穿的长衬衣。他的身体站在门外,一只手却还留在门里,应该是还保持着开门的动作。
即使隔得这么远,格蕾丝依然将艾伦.斯顿脸上的神情看清楚了。这一刻,格蕾丝产生一种奇异的感受,他不再是单纯地怨恨自己、生自己的气,他还觉得自己辜负了艾伦.斯顿。
格蕾丝连阿伦德尔伯爵的神色都顾不上看了,拉着陛下匆匆离开,可艾伦.斯顿的眼神却像烙进他脑子里。上楼后,格蕾丝实在忍受不住,向陛下请求道:“请您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行吗?”
他是因为无法承受心里的痛苦才说出这种话,并不是真的胆大包天。
他面对路易国王,远没有他在阿伦德尔伯爵面前表演得那样自如。他说完这话,都不敢去看路易国王的脸,低头躬身,准备将身上的晨衣脱下来还给陛下。
陛下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这里很冷,您穿着吧。”那双手比格蕾丝的手凉多了,声音听起来也有些伤心。
格蕾丝抬头看他,发现他的嘴唇和脸色比之前还苍白。格蕾丝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心软了,拙劣地解释自己那个请求:“我……睡不惯那么软的床。”
路易国王一下子就笑了,倾身在他脸上一边吻了一下,“您真好!晚安,祝您做个好梦。”
格蕾丝行着屈膝礼恭送陛下离开,期间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路易国王被几个仆人和侍卫簇拥着走远了。首都的人有他们特有的走路姿势,连给陛下擦鞋的仆人都穿得那么好,领巾和扣子上的花纹都曾让格蕾丝大开眼界。
格蕾丝觉得自己刚刚那点儿怜悯很多余,就收回来了。
他从仆人的楼梯下去,回到自己的房间,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身上的衣裳全脱下来,他不敢拿国王的晨衣撒气,先脱下放到一边,然后就开始对付他最憎恨的袜子。
伯爵在陛下面前夸赞这布料结实,但是格蕾丝用指甲用力一抠就破了,他从那个破洞开始扯,把两只袜子撕得稀巴烂。
然后是睡裙,洁白的、绣着图案的睡裙,连路易国王都赞美他领口的蕾丝边样式精美,被他用牙齿撕下来。
他还用力咬住裙摆上的一块,陛下的手曾碰过这里,隔着一层棉布抚摸他发育不良的器官。他要像从身上撕下一块肉那样地将这块布料撕开,奋力叼着那块布,用尽全身力气与之搏斗。可是布料纹丝不动。格蕾丝的牙齿忽然感到剧痛,被迫松了口,下颌由于用力过度而微微痉挛着,连嘴巴都闭不上了。
格蕾丝张着嘴发了会儿呆,弯腰从床下拖出一个箱子,找出自己发黄的旧睡裙套到身上。他庆幸自己没有把这些曾遭他嫌弃的旧衣服扔掉。
这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他平时不用的东西,有些是因为用不上,有些是因为太宝贵舍不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