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1 / 1)

艾伦大笑起来,笑了很久才停下来,问他:“格蕾丝,这世上有能困住你的东西吗?”

格蕾丝从他怀里抬起头,仔细地看着他,碧绿的眼睛滢滢的,里面装着艾伦的影子。

格蕾丝认真地说:“我现在就被困在你怀里了。”

艾伦突然想起报刊上对格蕾丝相貌的评价,说未来的王后很漂亮,白皙小巧的面孔上同时呈现出天使般的纯洁和具有庄重感的亲和力,让人深爱的同时又心生崇敬。

他猛地抱住格蕾丝,在他的发顶上用力吻了一口,后悔今天问出那个问题。

他舍不得了,想现在就挟持着格蕾丝逃跑。先把人打晕,下手不用太重,只用恰当的力道敲击后颈就可以,然后把他抱上马背,就像来时那样让他坐在自己怀里,飞奔向港口。他随身带的钱足够,可以贿赂水手,随便伪造一个身份,然后跳上任意一条开往海外的船。等上了船,格蕾丝将对他无可奈何。

但实际上他只是坐起来,对格蕾丝说:“我们继续赶路吧,耽误了一些时间,得更抓紧了。”

他们抵达港口后,没有走到威廉面前。格蕾丝让艾伦带他站到一个高处的炮台上,躲在那后面可以看到威廉的住处。

他们先看到西雅.凯琳斯和她的女仆在院子里晾衣物,里面有威廉的衬衣。衬衣是最不好晾的,袖口很容易晒黄,还容易晾出褶,但格蕾丝没挑出她们的毛病。

没多久威廉就练兵收操了,从营地回来。他站在挂起来的干净衣物旁与西雅.凯琳斯说了会儿话,然后拎起她装满干燥衣物的篮子,另一只胳膊挎起她的胳膊,两人一起往屋里走。格蕾丝看着他们,心想即使是宴会上第一次见面的一对男女,挽挎着胳膊散步的姿势都比他们亲密。

但他不能否认威廉的面容十分平静,是他很少能在威廉脸上见到表情。没有强烈的喜悦,也没有沉重和忧郁压在眉间,更没有极度的痛苦在眼里翻滚。

这样就是最好,格蕾丝想,不要让他看到威廉痛苦,也不要让他看到威廉拥抱亲吻自己的妻子。

“我们走吧。”格蕾丝对艾伦说。

“不再等等?这是他给士兵们留出的修整时间,但他自己不怎么休息,很快就会再出来,你还可以再见他一面,或者干脆就像我说的,直接下去和他说几句话。”

“走吧,”格蕾丝说,“我们早点回去,绕着湖走,省得阿克琉斯再渡一次水。”说完这话,他张开自己的两只手,风从他手心划过。之后他发现一百二十公里其实一点儿都不远,很快就走完了。

婚礼那天,人们听说是因为新王后的坚决要求,将五十三辆花车减到十一辆,两小时的焰火表演减到半小时。新王后穿着没有裙撑的塔夫绸长裙,没戴假发,也没戴帽子,只把浓密的长发编成花朵一样的发髻。那天阳光很好,将王后缺少装饰的头发照得充满光泽,很多人称自己在新王后的头顶看到了金色的光环,犹如天使。

婚礼的花车长队在皇冠广场稍做停留,格蕾丝坐在金马车里,将免费的面包和香肠亲手递到贫穷的市民手里。人们感动地跪到地上,高喊王后万岁、国王万岁、改革万岁,逐渐失去声望的国王和改革派在此刻重获信誉。

艾伦不在人群中。

格蕾丝问过他,自己从山庄离开时,他是不是在窗前看着。

艾伦承认说是。

格蕾丝说自己当时感受到了。

他坐在花车里,看向广场后面的那些近乎一样的平民住宅,很快找到两扇窗子。干净的玻璃映着蓝天,像一双道别的眼睛。

威廉去前线后没多久,战争就正式开始了。德国人也掺和过来,他们借口要为受辱的前王后讨回公道,与敌国联盟,战争很快呈现一边倒的局面。艾伦亦匆匆奔赴战场,只来得及给格蕾丝留下一张纸条:我会打完胜仗回来。

格蕾丝搬回到国王的卧室里,他要在这种时期表现出与国王关系融洽,给人民信心。他逐渐明白了威廉的一些想法,有时候人会主动放弃一些幸福,这既是形势所迫,同时也是一种自由的选择。

第141章 弹壳

格蕾丝的生日在十一月,但直到十二月来临他才收到威廉和艾伦从前线送从来的礼物。

威廉给他写了一封短信,祝他生日快乐,并提醒他注意休息,多关注自己的健康。威廉给他的礼物是一条羊毛披肩,没有任何花纹,活做得也不细致。

艾伦在信里提到这条披肩,请格蕾丝谅解威廉这件礼物的粗劣,说:“他不是敷衍,也并非没想到你如今已经不缺这些东西,只是这边能买到的东西太少,他挑了很久才挑到这样一条暖和的披肩。他这阵子总说今年冬天太冷了,他说这话时,恐怕是想起你总是穿得很少,他一定是想到如果是他送给你的,你也许能经常想起来戴。他只是怕你挨冻。”

艾伦送的礼物是一条项链。链子是旧的,格蕾丝在艾伦身上见过,是他以前用来拴鼻烟盒用的。项链的吊坠是一枚用过的弹壳,底座在射出时被击打得变了形,还有火药燃烧留下的黑色。

“这是我从敌人的心脏里挖出来的一枚弹壳,由我亲自打进去的。”艾伦在信里写道。

格蕾丝在回信中说自己很喜欢这两件礼物,并向威廉保证,只要自己离开温暖的室内,就一定记得围上那条暖和的披肩。他也希望他们注意安全,祝他们平安。

把信封好后,格蕾丝忍不住趴在桌上哭了一会儿。他知道如果不是条件太艰苦,威廉一定不会送他做工那么差的披肩,艾伦也一定不会用一条旧链子给他做项链。如果不是形势不受掌控,他们一定不会让他的生日礼物迟到这么多。

但会议桌前的大臣们以为他们目前的胜利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不把德国人当回事,以为他们还像拿破仑时期那样不堪一击;也忘记敌国曾经是怎样难缠的敌人,那一次侥幸的胜利是艾伦如何拿命赌来的。

他们轻视真正的敌人,却对首都的市民充满敌意。距离全国会议还有三个月,平民代表们已经从各地赶来。这些代表都不是富人,但多数从事律师、记者或者刊物出版之类的工作,这表示他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们与首都的演讲者们汇合,整日带领人们讨论贵族应当纳税的议题,然而贵族始终不肯妥协。

今年的收成不佳,贵族们的收入都不好,这让他们将钱袋捂得更紧。可人们都知道前线在打仗,各省都在闹饥荒,国家的财政危机还没解决,这无疑都使人充满怒气。

一名坚决反对让贵族纳税的大臣在回家的路上遭到袭击,头上被开了个口子。他的侍从运气更坏一些,腹部被捅了一刀,当场送了命。

御前会议的大臣们把这当成头等大事,决心要禁止那些“危险的宣传”,“应当重新开启出版物审查制度,还应该取缔那些俱乐部,并禁止街头演讲,不能再任由人们继续进行那些危险的讨论。”

格蕾丝并不赞同,因为这些自由都是他们亲自赋予出去的,当时是用来对付教会。如今这些言论的自由对他们不利了,他们就要收回来。

“这是言而无信,”格蕾丝一个人反对他们所有人,“这甚至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出这些权力。亲手给出去的东西又要拿回来,人们会感到受骗了,会引起强烈的不满!”

但大人们认为所有不满都是由那些巧言令色的宣传家们煽动起来的。他们对格蕾丝施压,把那些以王后为主角的下流漫画摊在会议桌上。

在一些画里,格蕾丝被画成一个红头发的女人,以影射他的爱尔兰血统;面容被画得较为可爱,接近他本人,但神情放荡,衣服也全都敞开,露出瓜一样大的胸部和双腿间他本没有的那个器官。而在另一些画里,他穿着整齐、头戴王冠、神情庄严,但裙子底下露出两只男人的鞋;他旁边还站着一个没有穿裤子的男人,但从他上衣的勋章可以认出是克伦威尔将军。

尽管格蕾丝说自己不在意这些东西,可当这些画冷不丁地摊开在他眼前时,还是让他的脸皮像被砂纸刮过一样火辣辣地疼起来。

一位大人严肃地告诉他:“如今这些漫画已经不是一两张小报上的色情读物,而是变成了一种宣传,被大批大批地印刷。敌人太多了,可能是德国人,可能是教会,可能是敌国,可能是保守派的贵族,也可能是平民代表……想污蔑王室的人太多了,我们已经找不出源头。王后陛下,您难道还要继续纵容这种宣传吗?”

格蕾丝努力让自己镇定,把这些下流漫画摞到一起。这其中还有一幅画连国王都画进去了:王后在和一名改革派的大臣亲热,国王赤身裸体站在一旁愁苦地看着,下身的器官小得几乎看不见。格蕾丝赶紧把这副漫画压在最下面。

他尽量用平稳的嗓音对这些大人们说:“首先,平民代表不是敌人,真正的敌人在边境线以外。各位已经看到这些漫画,这正是一种信号,说明婚礼的喜悦已经掩盖不住战争和饥荒的阴霾了。这些报纸卖得好,就是在警告我们人们有多愤怒,告诉我们不能再忽视他们的那个合理要求。请各位千万不要忘了,我们在打仗,现在正有两个国家在与我们为敌,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两倍!我们还没有输,并不是因为我们比他们更强,而是因为我们的军人正在前线为我们冒险!我们需要人民的支持!”

大臣们没料到他看到这些漫画后依然如此强硬,纷纷看向国王。

国王倾身从格蕾丝手里拿过那些漫画,一张一张地看着,一直看到最后一张,盯着看了一会儿,终于宣布说:“重启出版物审查制度;俱乐部和演讲可以保留,但禁止讨论国王和王后。就这样。”

国王一锤定音,准备起身离座,但格蕾丝站起来得更快,并用力踹了椅子一脚,发出刺耳的噪音,然后大步离开了这里。

他坐着马车离开王宫,只是漫无目的地溜达。到处都是聚集的人群,讨论战事和全国会议。他在一名演讲者的口中听到了“斯顿双子星”,忙让车夫勒住了马。

这名演讲者在向人们介绍斯顿准将和斯顿上校的战绩,用威廉和艾伦的勇敢来号召人们参军,“男人们,拿起武器!这是我们的国家!她需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