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1 / 1)

国王突然抬起手,人们立刻都不说话了。

国王伸出食指,在大臣们的脸上依次点过:“一、二、三……十四,十四个。”数完大臣的人数,国王又看向未来的王后,“一个。”

十四个对一个。

格蕾丝的喉咙里泛起酸楚,又把这份酸楚用力咽了下去。

国王的手移到格蕾丝的脸前,想摸一摸他的脸,但是格蕾丝偏过头避开了。

国王收回手,站起身来,其他人也都忙跟着站起来。

“日后若无我的批准,王宫里不得召开例会以外的御前会议。”国王下达了这样一条命令,便持着手杖离开了。

“陛下!”格蕾丝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了一声。

国王面色平静地转过头来。

格蕾丝的眼中含着愤懑的泪水,嘴唇用力抿成一条线,神情里带了明显的冒犯意味:“如果王宫里不再有需要我处理的公务,我可以去外面打发时间吗?”

国王的眼睛也泛起水光,却是死水那样的沉寂。他以这种湿润而平静的眼神看了格蕾丝一会儿,终于不甚清晰地点了一下头,“但是记得带上侍卫……还有,别回来得太晚。”

格蕾丝低头向国王行了一个屈膝礼,没有再看那双湿润的眼睛。

豪华马车绕着皇冠广场驶进一条巷子,那里已经等了一辆灰色的轻型马车。很快,灰色的马车从巷子里出来,却又半路停下,赶车人从马车上跳下来,钻进捂得严严实实的车厢里。

车厢轻轻地晃了几下,艾伦.斯顿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从车厢里钻出来,回到属于车夫的座位上,将车赶进他位于皇冠广场后街的院子里。

艾伦领着格蕾丝来到二楼一个房间前。屋里烟气很大,浓雾似的笼在几个年轻人的身上。

这些年轻人都是艾伦的同学或者战友,他们时常和他一起在咖啡馆或酒馆里讨论时政,但是艾伦最近变得不爱出门了,他们就都来找他。

青年们有些挤地围在一张桌子前,他们手里都拿着烟斗,桌上还摆着酒瓶和酒杯,以及一副散开的扑克,但没有人玩儿。他们见到格蕾丝后都恭敬地站起身来。

艾伦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用手扇了扇风,让屋里的烟气跑出去一些,广场上慷慨激昂的演讲声则传进来:“……吃不饱饭的人为土地支付14镑,而收入最多的那部分人却只向国家支付4镑!”

屋里的空气清澈了许多。艾伦将窗户关上,回到格蕾丝身旁,向他介绍自己的朋友们,这其中有格蕾丝见过的詹姆斯.莱让,还有久闻其名的约翰逊.希林。

艾伦并没有介绍格蕾丝,但他们显然已经知道格蕾丝的身份,都摘下帽子恭敬地鞠躬。

艾伦将格蕾丝引到一个空座上,和他自己的座位紧挨着,格蕾丝看到詹姆斯.莱让促狭地冲艾伦挤眼睛,其他人则好奇地暗自打量他,又怕失礼,就时不时地低头抽一口烟。

艾伦做了个手势,“我们继续。”年轻人们便收回这好奇的视线,继续聊起刚才的话题。他们在说全国会议的事。这些年轻人和艾伦.斯顿一样,全是来自外省的平民,说起自己省份的代表时头头是道,格蕾丝听得格外认真。

艾伦一边听着,一边拿起自己跟前的烟斗看了看。刚才去接格蕾丝的功夫,他的烟斗熄了。艾伦伸着胳膊去够桌上的火柴,坐在他旁边的青年立刻起身帮他拿过来,并主动帮他点烟。

格蕾丝看出艾伦在自己的朋友中很有威望,尽管他很有可能是里面最年轻的那个。

朋友捏着火柴帮忙燃烟草,艾伦含住翘起的烟嘴小口小口地吸气,渐渐让烟草燃通透。他正要美美地大吸一口,却又停下来,因为他的余光留意到格蕾丝正用羡慕又好奇的眼神瞧着他手上。

“你想抽吗?”艾伦将烟斗递到格蕾丝面前。

格蕾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没禁住诱惑地伸出了手。这其实有些不像样,因为他穿着裙子。但这里没人说他什么,几个年轻人只是好奇地偷瞟他和艾伦两个。

格蕾丝含住烟嘴小心地吸了一口,发现烟草味吃进嘴里倒比闻起来温和,只在喉咙里引起轻微的刺激,能忍住不咳嗽。等喉咙里那股刺痒下去了,他又吸了第二口,并模仿艾伦的动作吐出一团均匀烟雾。

“请问,您……”一个青年拘谨地对格蕾丝说。

格蕾丝抓住这个机会,赶紧把烟斗放下了,回答道:“您可以叫我格蕾丝。”

那名青年眉眼松弛下来,问道:“格蕾丝小姐,您能和我们说一说宫廷对于贵族纳税这件事的态度吗?……我们可以发誓,一定不向外说。”

格蕾丝的视线从这名青年脸上移到其他人那里,将这些忧虑且聪慧的面孔依次看了个遍,“先生们,斯顿上校信任你们,我就信任你们,我只希望我说完后不要影响各位的信心。”

他将宫廷里最近讨论的事情包括国王今早的那条命令都复述了一遍。

屋里安静下来,有人郁闷地捶了下桌子,“斯顿准将被调走了,德拉萨尔伯爵和拉瓦尔伯爵也被调走了,艾伦早就受到排挤,如今连您也……现在御前会议宫就只剩下那些贵族老爷们了!”

有人不死心地问格蕾丝:“国王陛下知道人们的请求吗?我听说有很多陈情书”

格蕾丝轻轻地点了下头,国王是知道那些陈情书的。

屋里再度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詹姆斯.莱让说:“请您再多说一些吧。”

格蕾丝想了想,把几封印象深刻的陈情信大致复述了一遍,并提出自己的疑问:“我发现一个新现象,越来越多的平民的陈情书出现相似的措辞,这在以前只发生在贵族阶层。”

一个年轻人说:“也许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会议代表从外省来到首都了,他们相互之间一定有交流。”

这名年轻人说完后看向艾伦,艾伦点了下头,“确实如此,贵族代表和平民代表都建立了自己的交际圈,尤其是平民代表,很多就住在皇冠广场附近的旅馆里,平时也常来这边的酒馆和咖啡店里消遣。他们和我们一样,也经常聚在一起讨论政治的机会。”

格蕾丝恍然大悟,“难怪这边总有人演讲……艾伦,你是不是认识很多代表?”

艾伦回答说:“是的,有些外省来的平民代表承担不起首都的房租,我资助了其中的一些。”他继续说道,“其实不止平民,还有很多教士也支持取消贵族不纳税的特权。”

格蕾丝附和道:“确实如此,来自教士的陈情书能证实这一点。”

这些都算好消息,青年们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

“然而这些都不能改变宫廷的态度,是吗?”一个年轻人问道。

格蕾丝低头吸了口烟,借这歌动作避开对方一定会露出失望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又一个年轻人问:“格蕾丝小姐,您刚才说,大臣们认为目前的改革很成功。我承认,国家正在变好,可我不相信目前的这些举措能帮国家真正度过难关。那些举措在我看来就像是给一幢破旧的房子刷了一遍漆,或者还换了几张地毯,可腐烂的地基依然没有修好,这幢房子依然处于危险之中……请问,您怎么看这件事呢?”

格蕾丝由衷地希望尽早与他开会的是眼前这些年轻人。

那些在御前会议中无人重视的数据在这里得到认真的倾听,格蕾丝给这些关心国家命运的年轻人们计算税收改革带来的收入增长、敌国送来的战败赔偿金和国家欠款的利息,以及这个冬天预计需要的救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