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茶下肚,洛瑜见对?面?之人还?是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不禁抬眸看过?去。方敏如神色憔悴,消瘦了不少,泪如泉涌,恍如失了魂儿般,双目呆滞地盯着虚空。
又过?了一刻钟。
就在她欲开口打破沉默时,方敏如先说?话了。
“你都听?到了。”肯定的语气。
方敏如和贺煜说?话时,好巧不巧,洛瑜就在一旁站着,想不听?见都难。不止她,连云萝也听?了去,惊愕得?瞳孔睁大,抱着的鲜花被吓得?抖落两枝。这动静立时引得?方敏如回首看来,洛瑜已是避开不及,两厢便这样尴尬地打了个照面?。
她也不能睁眼说?瞎话,顿了片刻,说?道:“是。”
方敏如无声滚下泪来,啪嗒啪嗒沿着下颌尖滴落到茶汤上,洛瑜递过?去手帕,她没接,咬了咬唇,拂袖用力一拭。脸上脂粉胡乱揩作一团,腮边沾着黛粉,显得?有几分滑稽。
“大嫂,你……”
洛瑜见她哭得?实在伤心?,有意安慰两句,张口便卡了壳。实话说?,她与这位大嫂关系并不亲近,远没有到可?以推心?置腹的地步。何况,今日撞见的是这等私密之事,甚至还?听?到了“和离”二字。
说?不震惊是假的。震惊之余,还?有一丝不解,方敏如在侯府中时,与祁淮礼称得?上是和睦恩爱,难道非真情,而是假意?她与贺煜之间?的事,祁淮礼又知晓多少?
去年秋在景芳园里撞见的那一幕又浮现在脑海,方敏如该不会早在那时就已经与贺煜暗地里……
洛瑜立即呷了口茶勉强压压惊。
“你心?里想必也在笑话我吧。”方敏如自嘲地勾唇。
“……”
洛瑜直呼冤枉,她着实没存看笑话的心?思,紧忙要开口解释,方敏如却?并不在乎似的,径直继续说?了下去。
“初认识他时,我记得?清楚,那年的上元节我上街游玩,人潮拥挤,不知被谁从后冲撞了一下,我没有防备就那么朝前崴去,却?扑进他怀中,他及时扶住了我。后来每当想起,都觉得?是一瞬心?动,命中注定。”
她稍感?讶异,没料到方敏如会同自己说?起这种事。她敛眸静静坐着,方敏如像是找到一个宣泄口,把她当作了唯一的聆听?者。
说?起这话时,方敏如眼里恢复了些许神采。“一来二去,也知道了他是寒门学?子,正在准备科举,我那时已对?他心?生好感?,便央着我父亲收他做门生,往后仕途能有些助力。他亦曾说?心?悦于?我,他日高中定风光迎娶我为妻……”
她的语气陡然一变,“可?恨天?子错点鸳鸯谱!生生将?我和贺郎拆散……我受着相思的苦,忍到今时今日,终于?能和离,与他长相厮守,哈,可?他呢!渐渐对?我避而不见,数次拒绝我,半点儿不复昔日对?我的钟情,那双看向我时曾充满爱意的目光,如今只剩冷漠……”
“难道嫌弃我是二嫁妇吗?还?是他心?中已另有所属之人……”说?到最后,面?露痛苦之色,已是抽噎不能言。
洛瑜听?到此处,未免唏嘘又心?酸。
心?下却?分神暗道,怪不得?她自除夕后就称病,撂了操持侯府事务的挑子,原不是有疾,而是心?病。
心?病无医,何况洛瑜只是一个局外人,安慰无用,劝解不便,插手更不合适。
于?是两下里又一阵沉默。
茶香冷却?,抿在嘴里泛起苦涩。
良久,方敏如侧首转向她,“听?闻我要和离,你很是开心?吧。”
“……”
洛瑜蹙眉,对?上方敏如的眼睛,心?道她莫不是病久了导致心?智失常,她和离与她又有何干系?
“别装了,你脸上一副同情担忧我的假惺惺模样,心?中在暗自窃喜吧,”方敏如低低嘲弄一笑,“也是,我与世子爷和离后,这世子妃的位置可?不就轮得?到你了。”
这话不啻平地惊雷,震得?洛瑜难以置信天?方夜谭、简直疯了!
她腾地起身,语气不复往日轻柔,“大嫂,我平日敬你是长辈,才陪着你来雅间?稍缓心?绪,我理解你在心?上人那儿受了委屈,但这并非是你胡言乱语的借口,这等话万不该说?!你和离与否,与我无关。”
府中还?有一大堆事务要忙,她虽素来性子温和,但也不想再留在此处听?着方敏如的无稽之谈。无声欠了个礼,便朝外走,手将?将?搭上房门,背后响起另一声惊雷。
“世子爷爱慕你,三弟妹……你很得?意吧?”
她的手僵在半空,错愕回首。
“什……你说?什么?”
*
花朝节一过?,卫老夫人的寿辰也近了。
熙止院的下人这两日皆是如履薄冰,缩着颈子闷头干活儿。有眼力劲儿的都看得?出来,三夫人心?情不太好,谁也不敢在这时去触霉头。
云萝端着药膳进来时,洛瑜正垂眸盯着宾客名单出神。直到云萝轻声唤“娘子”,她虚焦的眼睛眨了眨,猛地打了个寒噤。
云萝急忙放下药碗,取过?一袭湖蓝锦团斗篷轻披在她肩上,忧心?忡忡:“娘子,您近日怎么了?神思不属的,往常从未见您这样过?,可?是那日在茶肆里世子妃说?了什么?”
她有此惑,不足为怪。
当时娘子自茶肆出来,整个人精神恍恍惚惚。回府后,又总像方才那般,时不时陷入沉思。
不提还?罢,经云萝这一提,在雅间?里的画面?又浮现在洛瑜脑海中,方敏如的那句话犹如鬼魅似地萦绕在耳,挥之不去。
实属无稽之谈,她本不该偏信,可?过?往一些蛛丝马迹却?如碎纸屑似的,齐齐涌入脑海,纸屑边缘化作锋利寒刃,载着一幕一幕片段,拼凑出除夕当晚兄长那副完全陌生的模样。
一刀一刀,搓磨着她的神经。
令她寒毛顿竖、恶心?上头。
洛瑜立即捻起药碗咕咚一口饮尽。
这是安神养心?的药,卫老夫人寿宴在即,她还?有不少事要忙,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出了甚差错。
云萝紧忙给她递上蜜饯,目露担忧。
她含在嘴里,却?没滋没味。云萝是个机敏的,那日又在茶肆门口听?见了方敏如那句话,大概也能猜出两三分。她叮嘱云萝一番,云萝于?是闭口不再问,也不曾往外传一句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