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到了晌午,她带着云萝往小厨房走去,呼出?一口气道:“湖州有习俗,初雪日?得吃汤圆。”
“是啊,快趁热吃,”一个冒着热气儿的食盒被放在公案上。
知府夫人一边从里头?端出?一碗甜滋滋的汤圆,一边道:“我这刚从锅里盛出?来呢,芝麻馅儿的,你?可不许浪费啊。”
府衙内,知府卢仲河看着碗里圆碌碌的汤圆,禁不住咽了口唾沫,这会?儿正值晌午,他平常都是在食堂吃,自家夫人很少专程过来府衙。他朝外头?张望了两眼,问?:“今儿下雪了?”
“可不是,雪粒子?轻飘飘的,这雪下得去比去岁早了半个月呢。”
卢仲河嗯了一声,正要收回目光,视线里忽然瞥见?一人走了过来,于是连忙起身招呼道:“祁大人”
祁凛彻看了眼公案上的食盒和碗里滚滚的汤圆,“知府大人伙食不错。”
卢仲河赶紧说哪里哪里,“让祁大人见?笑了。今儿个初雪至,湖州有吃汤圆的习俗,内人便煮了些送过来。”
边说着,连忙拿起案上的卷宗呈过去,“祁大人,这是本州近几?年的盗窃案卷宗,都在这里了。”祁凛彻接过,他郑重揖道:“多?谢祁大人相助!若不是祁大人慧眼如炬,揪出?盗窃奸污案的线索来,下官恐怕还是两眼一抹黑,急得烂额……”
祁凛彻轻轻摆手打断了他的恭维,就要转身,卢仲河一时口快,热情邀请:“祁大人吃过了吗?不妨留下一同用点儿汤……”
这话刚说至一半,就遭到身旁知府夫人横过来的一记“快闭嘴吧”的眼风,他急急刹住音,把“圆”字吞了回去。
于是连忙讨好地找补道:“贵夫人想必早煮好了汤圆,等着祁大人归家同食呢。”
祁凛彻走出?来,在府衙前的一片空地上站定?了一会?儿,看眼铅灰厚重的云层,视线里果然有细小、碎沫似的雪粒子?飘落下来,在呼呼北风里打着卷儿。
有衙役用过了午膳,从食堂方向走来,见?了他,立即收起脸上嬉笑神色,恭立拱手:“祁大人。”
“嗯。”
他又站了片刻,想起将才卢仲河的最后一句话,顿时觉得嘴里寡淡无味。他自知前日?与?洛瑜说了重话,夜里睡觉时两人各睡一侧,甚至不敢搂她进怀。
此刻也就不敢妄想,她是否给他煮了汤圆,等着他回去……
“当然,”洛瑜把锅里最后几个汤圆盛进碗里,解释道:“馅儿也分多?种,看个人喜好,有甜有咸,不过湖州本地的口味多是偏甜,你?且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云萝受宠若惊,笑嘻嘻说:“娘子?做什么奴婢都爱吃。”
洛瑜拿勺舀了汤,给每个碗里都添了点,葡萄大的汤圆子色泽莹白,争相浮了上来,在碗面上围成了个圈儿。
她与?云萝道:“端三碗过去给厨娘她们?尝一尝吧。”
云萝清脆应道好嘞,就稳稳托着食盘出?了厨房。洛瑜忙了一阵,这会?儿连脚底心都窜上了热意。刚取来小勺在碗里捞出?一个小汤圆,还没等吹凉,就听云萝在外头?惊呼一声:“三爷!”
啪嗒。
她手没拿稳,勺柄一松,跌回碗里,磕着碗沿发?出?叮的一声,连带着那颗小汤圆也侥幸逃过一劫马上被吃掉的命运。
然而她却逃不过了。脚步声沉稳有力地朝厨房里走来,一步一步,与?她的心跳声合为一拍。
洛瑜不知他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但?碍于两人如今还处在“交战”状态,她心里纠结,自然没那么轻易缴械,也就不主动开口问?。
厨房门口被一座山堵住了,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她不理,索性搬来厨房里的矮凳,兀自坐在小方桌前,重新拿起勺舀了个汤圆,轻轻吹了吹。
然而那道视线却比这芝麻馅儿还要黏稠,紧紧锁在她身上,她纵然克制着没有抬头?,心里实则已有些发?怵了,暗恼自己这个时候怎的就怂了。她委实顶不住威压,眼睫忽然一颤,勺里的小汤圆再次跌回了碗里。
莫名的委屈又涌了上来,鼻子?有些酸涩的痒意,他莫不是又要指责她什么吗?
洛瑜干脆把勺落回碗里搭着,抿了抿唇,抬起头?来直视来人,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他抢先了。
“是我不好。”祁凛彻的嗓音低得喑哑。
他走进来,有些不自然地勾过另一张矮凳,在她身旁坐下。此刻离得近了,他黏着的目光不敢直视她,黑沉沉的眼神有些飘忽,清咳了一声再次开口。
“我前日?的话确实说得过重了些,不该那般说你?,你?……莫往心里去,若是生我的气不想理我,也是应当。”
听得出?来,他这话定?是酝酿斟酌了许久,洛瑜心里的那点儿酸涩顿时就减了大半,然而听到他后半句时,她立即抓了字眼,“夫君怎么倒打一耙,分明?是你?凶巴巴地不肯理我,这两日?把我净晾着,可不就是叫我自个儿反思么……”
祁凛彻登时慌了,正欲解释,触到她那双含着埋怨的盈盈鹿眼,那句解释就在肚子?里化为了一声叹息。
他终于敢伸出?手把她搂过来,把罪责尽数揽在自己身上,“是,对,我的错,是我不该。”
洛瑜被他箍在怀中,没有说话,她吸了吸鼻子?,过了会?儿才闷闷说道:“我知道,这回是我莽撞了,可当时也没顾得上多?想,只担心万一晚了一步,厨娘就离开湖州了……我实则心里也没有底,不知她是否与?你?正在查办的案子?有关,直觉到不对劲,这才……”
“嗯,我并没有责怪你?做了这件事?,你?可明?白?”洛瑜怔愣地啊了一声,祁凛彻如实道:“我生气的是你?完全不考虑自身安危。你?对对方一无所知、仅凭直觉的情况下,独身前去,倘若伤了分毫……”
洛瑜立即道:“哪有独身,云萝,荀青都跟着呢。”
祁凛彻沉着脸,默然看着她,她福至心灵赶紧说:“哎我省得了,夫君原是担心我,下回,下回定?不再如此莽撞了。”
“没有下回。”
祁凛彻一口决断,见?她撅着嘴不肯依,冷硬的心又不得不软了几?分,终是叹口气,退一步道:“除非有我在。”
这就算是把话说开了,分明?是个小小的误会?,两方都互相为对方着想,结果弄巧成拙,洛瑜心里唏嘘一阵,夫妻感情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祁凛彻垂眸看了眼桌上,伸手拿过小碗,里头?圆鼓鼓的小汤圆挨挨挤挤、不愿分开。他问?:“怎么只一碗?”
心下却道,果然没煮他的份……
洛瑜正要解释,忽听得外头?传来云萝尖锐的骤呼声:“娘子?!娘子?”
她马上从祁凛彻腿上下来,匆忙朝外走,祁凛彻放下碗,跟在她身后,一道朝客房去,那是厨娘三人的房间。
屋里一片狼籍,椅子?倒在地上,地板上凌乱散着碎碗瓷片,汤圆滚在地上破了皮,芝麻馅心渗了出?来,旁边躺着一把沾着血珠子?的剪刀。
厨娘哭得力竭,不停喊着:“阿娘,阿娘,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