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雨势渐大,料定下午是出不了门了,洛瑜无事可做,跟着他来了书房。房内熏香淡淡,混着墨香和书香一齐扑入鼻尖,左面靠墙的?位置立着两列书架,其上整齐有序地摆满了书册,不知是白氏一家留下的?,还是后来知府大人特意?添置的?。
洛瑜绕着书架看了一圈,在里面一排的?书架上抽出两本医书来,眼尖地还瞧见底架上有两本话本子,一本是古传奇玄幻志怪小说,一本是江湖探案逸事,都甚新奇,遂也一并拿上了。书架侧旁还贴心地备了一张藤制躺椅,因?是冬日,躺椅全身皆裹着厚厚一层棉夹,扶手上搭着一条暖和的?锦毯。
她坐下后,把?锦毯展开覆在腿上,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悠闲地阖眼躺了会儿,然后翻开话本子,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冬日寒天,浅灰而微明,潮雾朦胧氤氲。雨珠细流,漱着屋瓦,潺潺泻下。
真个是难得?的?午后,若是手边还有一只?黏人温顺的?狸奴就更惬意?了……
洛瑜神思一转,眼睛从话本上移开,转头看向端坐在书案后的?人。祁凛彻偏爱穿深色,他今日着一身墨青圆领袍,眉眼低垂,正在宣纸上写着什么。似是察觉到她看过去的?视线,他抬起头,冷静深邃的?眸子一目不错地攫住她的?神思。
她心中一凛,讪讪朝他笑了笑,他可不是一只?顺毛撸的?狸奴……
话本看完后,仍有些意?犹未尽,手边的?医书只?翻了两页,洛瑜合上,把?锦毯重?新叠好搭回藤制扶手上,从躺椅上起身,把?医书和话本子放回了原处。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鳞鳞千瓣的?瓦檐上,敲出悦耳的?清脆声,衬得?书房内愈加安宁静谧。
委实有些闲得?无聊,她朝祁凛彻走去,问?道:“夫君是在忙案子吗?可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
“没……”
祁凛彻才刚开口,就立马被她堵住了:“夫君可先?别拒绝,且莫要小看我。”
她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气模样,“我方才看了两个话本子,里头的?故事很是精彩,看不过瘾,案件层层相扣、错综复杂,主角抽丝剥茧、断案如神……”
祁凛彻立即皱眉横向那排书架,“书房里怎么会有此类书,稍后让下人扔了。”
洛瑜一急,“此类话本怎么了?不仅是消遣,还颇为新奇有趣,能学到不少呢。”
祁凛彻被她瞪了一眼,无奈地伸臂把?她抱坐进怀里,语气难得?软了几分,“话本毕竟不比正经书册,血腥、诡谲的?案子只?为勾吊读者好奇心罢了,我是怕你被吓着,夜晚担心梦魇。”
洛瑜也是难得?从他嘴里听到直白的?关心,仰着小脸笑道:“不会的?,我如今连夫君都不怕了。”
“……”
祁凛彻气得?勾唇。
洛瑜扯了扯他的衣角,抛给他一个讨好的?眼神,祁凛彻只?装作没瞧见,不为所动。洛瑜乖觉地唤了声“夫君”,在他怀中稍稍坐直了些,攀着他的?颈子飞快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尽管这招美人计她用得?颇为拙劣,但祁凛彻仍很是受用,嘴角弧度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心里像喝了一盅甜酒,腻得?醉人。
不过,江宁府的藏尸杀人案虽已告破,但毕竟血腥凶残,他不想污了她的?耳朵,便隐去凶手剖尸不提,只捡了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说与她听。
洛瑜像听故事似地听得尤为仔细,得?知他此行是为寻人,愁眉道:“可除却?湖州,其下辖还有十?多个县镇,想要寻到人确得费一番功夫呢。不过,为何不广贴榜文,好教受害者亲属看见了,主动来府衙?”
“倘若他们不愿被找到,岂不是打草惊蛇?”祁凛彻问?。
“唉……”洛瑜叹口气,又问?:“那靠什么方法寻?莫非我们昨日进城门时官兵就是在盘查?”
祁凛彻扬眉,意?外地看她一眼,反问?:“你不是刚看完话本子吗?不如替我分析分析。”
洛瑜顿感头大:“可什么线索都没有呀……”
*
冬日昼短,白雾茫茫。
好在洛瑜给自己找了些事儿做,上午浇花喂鱼,看会医书,下午出门走街串巷,逛铺赏花,也不觉得?漫长?难捱,日子也就一天一天地翻篇溜走了。
祁凛彻开始了早出晚归的?办案日常,洛瑜后来才恍然想明白,他在书房里与她说起案情时明显隐去了重?点,含糊地说些粗枝末节来打发她当时的?好奇心,实则什么也没有对她透露,怪不得?她当时一头雾水,找不到线索。
洛瑜只?气了一会儿,又不免想到,从祁凛彻谨慎的?态度来看,也许此案并不简单。不过他既然不想她知晓其间细节,她也就没再多问?。
这日午后,难得?雨霁,碧空如洗,澄澈明亮。
洛瑜答应过给祁卉圆和四郎买些特色吃食回去,连着逛了四五家食铺后,手中已然拎满了大包小包。
这会儿时辰尚早,洛瑜不愿浪费冬日里一番好光景,把?吃食都拎上马车后,也没有急着回去,叫上云萝还有身后尽责跟着的?荀青一道儿,“走,吃茶去。”
进得?一间素雅轩敞的?茶肆,洛瑜挑了面临窗的?桌子坐下。荀青默默地在后头挑了张不起眼的?桌子坐了,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茶肆和茶肆里的?客人。
伙计麻利地上了茶水和果脯点心,洛瑜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入口苦涩,后有回甘,浓郁醇厚的?茶香弥漫在味蕾间,好不满足。
云萝惊喜道:“娘子,这点心丝毫不逊京城桂香斋里的?糕点呢!”
“嗯。”
洛瑜轻轻笑着。
金黄色的?光波破开云层,暖煦的?光影溢进窗来,在桌面上延展开,迫不及待品尝着这道点心。
洛瑜安静地垂眸,看着跳跃在茶盏边缘的?浮光。
一道尖锐刻薄的?斥骂声蓦地划破静谧,打断了洛瑜陷在回忆里的?思绪。她轻蹙起眉,朝左前看去。一名厨娘打扮、微胖的?妇人从厨房追着出来,正拉拽着茶肆掌柜的?衣袖,躬身不停地道歉,茶肆掌柜满脸怒容抽回袖子,一回头,对上大堂内客人望过去的?好奇目光,他立即换上了笑脸,拱手道:“惊扰各位客官吃茶了,各位继续……”
掌柜话未说完,就被厨娘打断了。厨娘噗通一声跪在他腿边,哭喊道:“求掌柜……”
“起开!”
掌柜愤怒地抬腿一挣,竟个把?厨娘直直踹倒在地,厨娘的?头巾狼狈松散开,她痛苦难忍地捂住肚子,嘴里仍是哭嚷抽噎不止。
机灵的?伙计立即把?厨娘“扶进”厨房里,另有伙计过来朝客人致歉,陪笑着说扰了大家吃茶雅兴,特奉上本茶肆招牌点心一份云云。
厨房的?门被关上了,隐约有掌掴、痛泣、呵斥之?声传来。
“娘子?”云萝出声,担心问?道:“您怎么了?从方才起,您皱起的?眉就没舒展过。”
“那位厨娘……”洛瑜犹豫一瞬,“约莫是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