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卫老夫人沉声开口。她揉着额角,看了眼面前的孙儿孙媳,“夫妻间应当互体谅、共进退、久恩爱。敏如将才说得也有些道理,三郎,你如今既是成了婚的人了,怎能还成日宿在衙门……”
卫老夫人喘口气,知晓此时不是“敲打”的好时机,只得将后面的话咽回去,说:“都回去罢。三郎送阿瑜回熙止院。”最后一句语气颇有些命令的意思。
又道:“听闻你昨日将下人都谴罚了,院里也没个伺候的人,待会儿让余嬷嬷挑两个得力的丫鬟小厮过去。”
方敏如一慌:“可是我上月拨过去的丫鬟嬷嬷惹了事?近来我跟着母亲学中馈事务,对下人疏于管教,难免有做得不妥之处,怪我疏忽。”
她做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对洛瑜道:“三弟妹方才怎的也不与我提起这事儿,待回了东晖院,我这便好好教训一番下人,重新差些个伶俐的丫鬟嬷嬷过去。”
洛瑜推辞不过,说好,“那便有劳长嫂了。”
已迈过门槛的祁凛彻忽地回头,方敏如正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登时激得一个战栗。他的眼神威严冷厉、洞察且极具穿透力,方敏如被那一眼看得脊背发麻,寒毛直竖。
出了明善堂,方敏如脚下步子越走越急,一过东晖院的垂花门,她立即挥退丫鬟,这会儿再也忍不住,褪去伪装,冷嗤一声:“什么东西!偏生在祖母面前告我的状!净日黏在祖母跟前儿,就属她会献殷勤!”
“你的怒气着实来得奇怪。下人干事不利被责罚,怎倒成了三弟妹之错?再说,三弟妹日常照顾祖母,祖母的头疾之症才缓解不少……”
方敏如冷笑一声,打断祁淮礼的话,“世子爷一口一句'三弟妹'唤得如此熟稔,竟也跟着偏袒起她来,莫以为我没瞧见,你的眼神可没少落在她身上!三弟妹,差点儿就成了你的'世子妃'呢!可惜了,世子爷,她如今是你弟媳!”
祁淮礼素来都是一副霁月风光的温润模样,眼下听得她这般颠倒是非,饶是平日再沉稳自持,也不禁升起一股怒意,他沉下脸:“休得胡说!”
他难得生气,也很少说重话,方敏如呆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他是在凶自己,睁大了眼不可思议,“我何处有说错!”
她指向他腰间:“你是何时解下的香囊?让我在祖母、三弟妹面前颜面尽失。你故意未佩,究竟是想教我丢脸、还是担心伤了三弟妹的心!”
祁淮礼:“天子赐婚,你我才不得不绑在一处。这既非我本意,也非你情愿。你何必再牵扯旁人、损人清白?”
“是,我的确对这门天降的婚事不喜。可世子爷,再如何说,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只要还没和离。我就是看不惯她惺惺作态、想看她的笑话,好教她知晓,她攀的高枝如今成了我的夫君!”
“方二娘!”
祁淮礼深吸一口气,看向她:“我知你素日骄纵惯了,往常我对你的行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并不代表我纵容你的一切行径。你倘若有几分真心,就不该拿着绣娘的香囊去讨祖母欢心、欺蒙祖母,也不该故意在三弟和三弟妹面前做出炫耀姿态。你今日,着实过分。若再这般不知收敛,侯府的中馈不如继续交由母亲掌管。”
“你……”方敏如气急,柳眉道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可不稀罕!”
“既如此,好。”祁淮礼顿了顿,又恢复了温润君子之态,“秋闱结束,放榜将近,你与贺家郎君的事……”
“等等!”
方敏如扬声截断他的话,脸上怒意瞬间被紧张、忧虑取代。隔了好一会儿,她才闷声说:“好,我会收敛。”
语毕,她仍觉不甘地跺跺脚,埋怨地低语:“天子真是瞎点鸳鸯谱!”一边垂首朝着内院走去。
祁淮礼缓缓松开一直攥紧着的手心。
……
另一边,洛瑜走在祁凛彻身后,一会儿的功夫,就被他甩出一大段距离。她捉裙吃力地跟上,尽力忍住小腿上伤口裂开泛起的疼痛。
前方那道背影着一身藏蓝官袍,显然是下值后匆匆赶回府。步子迈得又急又大,转过前头的一处月洞门,人眨眼便不见了。看方向,应是往熙止院行去的。
洛瑜也不追了,腿疼得厉害,她干脆蹲下身来,稍缓一会儿再走。她过来明善堂为卫老夫人行针,云萝留在熙止院并未跟着过来。
不过片刻,沉稳的脚步声折返回来,一双墨色锦靴闯入视线里。
她仰头看去,愕然道:“你怎么折回来了?”
祁凛彻未作回答,只伸出左手来,欲扶起她。府内夜烛荧煌,灯影浮动,洛瑜垂眸看着眼前的大手,能清晰地看见他手心、指腹的茧。这只手掌心宽大,骨节修长,显出蓬勃的力量感。她犹豫一瞬,慢慢伸出右手,放在他掌心上。很烫。
洛瑜站起身,他迅速松开了手,却没有继续往前走,反而是微俯身过来,要拦腰抱起她。
她发现,他话不多,动作却利落。
夜风拂来淡淡的血腥气,她轻嘶一声,忙说:“不、不了,我自己可以走的。”
祁凛彻顿住,拧了拧眉,颇为头疼地看她一眼:“等你走回院子,明早的太阳都升起来了。”
洛瑜抬头望着挂在树梢的弯月:“……”
察觉到她方才似乎微微蹙了额,祁凛彻难得再次开口,“回府前,刚审过犯人。”这是在解释他身上的血腥味。
祁凛彻以为她是闻不惯,旋即撤后几步,跟着收回双手。
“不是,我没有嫌弃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受伤了……”洛瑜不敢看他的脸,目光落在他胸膛上。小腿处密密麻麻泛起疼意,她咬着下唇,“那你……你能背我回去吗?”第7章 万般纠结 你若是不喜,我们也可分房睡……
祁凛彻没说可与不可,只用行动表示,微蹲下身方便她趴伏在他背上。洛瑜环住他的脖颈,下颌轻轻搭在他肩头。他的肩膀结实宽阔,步伐稳当,轻松地背着她朝熙止院走去。
两人一时安静无话。馥郁清香的丹桂乘风而来,驱散鼻尖的血腥味。
洛瑜几乎能听到自己砰砰响的心跳声,她小心翼翼地侧眸向左看去。入目是轮廓锋利的侧脸,挺拔深邃的眉眼。他的正脸一眼看去长得很凶,这会儿虽离得近,但不用与他对视,害怕的情绪反倒减弱几分。
卫老夫人让他送她回熙止院,可话里的重点,实则是叫他宿在院里。洛瑜万般纠结,既不想卫老夫人为此忧虑操心,又不想祁凛彻为难。
反复思量一阵后,她正要开口,身子一轻,已被他放下,坐在了榻上。他身高腿长,走得快,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进了内院。
“多谢……夫君。”后两个字含糊从嘴里划过,洛瑜险些咬掉自己舌头。她悄悄抬眼,只看到他匆忙转身的背影。
以为他这就要离开,洛瑜脱口而出再次唤了一声“夫君”,面前的背影僵停片刻后,回头朝她看过来,眸色漆黑深沉。
“你今日差事忙吗?若不忙的话,不妨歇在院里。”洛瑜环顾内室,这才发现全是她的用物。他不宿府中,连随身衣裳都没有一套。
她忙又补道:“我叫云萝再添些物件……你若是不喜,我们也可分、分房睡……”
洛瑜想着,他若偶尔回府一趟也行,卫老夫人就不必再处处挂心他夫妻二人了。
祁凛彻捏了捏眉心,深深看了眼她,没有开口,而是抬脚朝外走去。洛瑜盯着他的背影,心里忐忑不安,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