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早说了我们是黄柏木做鼓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了……“李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圣上两次南巡,都是住在我们家里,那花出去的银子跟淌水似的,哪里数得过来临了圣上回宫的时候,不过赏赐些珠宝玉器,再就是百两黄金罢了。不是说句犯上的话,便是攒了些银子,有这两次南巡也折腾没了,反倒还拉了多少饥荒在那里”
葛氏不吭声了。
说实话,她还是很同情李夫人的,甚至假若亏空很小,三千五千的银子,她都可以慷慨地借给她们。只是这么大的一笔银子,她可拿不出来。便是能拿出来,她也舍不得填进窟窿里去
葛氏陪着又坐了一会。李夫人心里有事,自然坐不住,没一会就过过了。在这种情形下,葛氏自然也不好再逼问,也懒得逼问定亲的细节,还是李夫人在临出门时,勉强笑道:“亏空是亏空,可孩子的事也是大事,马虎不得。我已看好了黄历,三月十八是好日子,到那日便给孩子们把亲事正式定下来。”
葛氏有些心神不属,呆了片刻方应道:“好。”
她现在对阿离简直有些同情了。还没过门就碰上婆家这么一笔烂账还好,有阿离顶着,贞娘不必受这个煎熬了。
过完正月,从二月中旬起便是童生试之期。
童试分县试,府试,和院试三试。念北虽然年纪还小,葛氏也愿意让他下场历练一回,是以一早也替他报了名。到了下场之期,便和品南一同去应试去了。
县试相对简单,不过默写《圣谕广训》,两场五言七言诗,和四书的简单串讲就罢了。是以兄弟二人和其他绝大部分童生都过了。
到了四月府试时,由知府主持,共试两场,额外加了策论,念北便觉力不从心;再加日未出时便进场,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天气又闷热,念北便吃不消了,是以第一番云板响过,便匆匆交了卷出场。
待到放榜这日,府衙外面人头攒动,但见墙上贴出一张黄榜,所有考生的名字全部呈圆形排列其中。内圈五十名,上用朱笔写一个大大的“中”字覆在名字上面,便是中出;圈外姓名便是落选。中出的人从此取得了生员资格,可以到贡院去进行最后一次的院试了。
念北自知“坐红椅子”无望,对去看榜也就没有什么兴趣。
葛氏心中却总还存了些幻想,便笑着对他说:“这次中不中有什么打紧,你还小嘛,就当见识一下放榜的盛况也是好的。”
品南早又不知往哪里逛去了,见不到人影。葛氏也顾不上理他,因兴兴头头地叫人备了车,带着念北和一众随从便往府衙而去。
离得老远,便见黄榜前黑压压一片人头,皆仰着头极力在榜上搜寻自己的名字,其中不乏三五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中了的欣喜若狂,未中的两眼呆滞,甚而有连试几年不中的,已经蹲在角落里抱头痛哭起来了。
葛氏心里紧张,便叫桔香:“你过去看看。”
桔香粗通文墨,认名字还是没问题的。她应了一声,连忙下车走到人群后面,踮着脚尖仔细看了一回,便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走到半中间,却又停住脚,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神情,急急忙忙地又折转身跑了回去。
第一百零五章 厚积而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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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厚积而薄发
这一回,桔香却站在那里反复地,足足地看了一柱香的工夫。
为避人耳目,葛氏只坐了一辆寻常小车,远远停在路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她眼瞅着桔香看完榜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虽说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止不住地一阵失望;忽然又见桔香走到一半又跑了回去,葛氏才沉下去的一颗心倏地又提了起来――难不成死丫头刚才眼花,把别的落选童生的名字错认成念北的了?
她躲在车里,掀开一角车帘,心虚地遥遥望着桔香的背影,见桔香已经不管不顾地也挤进了人群中,不停地揉着眼睛仔细认着榜上的名字,葛氏的心七上八下,连手心里也捏出了一把汗。
桔香忽然就转过了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急急地往回跑,边跑边喊:“中啦中啦”
四面八方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顷刻间便将桔香裹得密不透风。
葛氏圆睁了双眼,一时连顾忌都忘了,直直地掀开车帘,一迭声冲桔香喊道:“中了?你看清了?是真中了么?”
“是奴婢看了不下十遍,的的确确是中了……”说话间,桔香已跑到近前。一眼瞧见葛氏满面放光的样子,这才忽然意识到主母会错了意了,赶紧原地站好,眼观鼻,鼻观口,轻声道:“是……是大少爷中了二少爷是……是圈外……”
“什么?”葛氏惊得嘴巴张成了O形。品南……中了?这怎么可能?
看着桔香的样子,又不象撒谎……
葛氏心中惊疑不定,二话不说便迈下了台阶,也顾不得人看了,只将帷帽低低地向下拉了拉,便疾步走到人群后面,抬起头来急急地向榜上搜寻。
她一眼就看见了品南的名字。
黄榜正中一个大大的朱红色“中”字四周,聚集着四五十个人名,围成一圈,而那最中间的一竖出头的地方,赫然写着“曾品南”三个字,分外醒目。
葛氏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响,连忙抬起手来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定睛向榜上细瞅,没错,圆圈的正中偏上的位置,明确无误地用楷体端端正正写着品南的名字。
而且,红“中”出头的那个几个位置,通常还是留给成绩较好的考生的。
葛氏倏然间便觉得手脚冰凉,一股又酸又涩又辣的味道从鼻腔直冲头顶,她困难地咽了口口水。
那不学无术的纨裤,居然,中了?不能啊,不应该啊,这不是活见鬼了吗?
目光再向一旁搜寻,中心的五十个人名之外,便是乌泱泱黑压压一片“圈外”的落选考生的名字。念北的名字混杂其中,泯然众人。
念北落选是情理之中的事,葛氏并不觉得意外,倘若没有品南在那里比着,她最多也就是轻叹一口气罢了。但如今的情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只觉得脸上象被扇了几十个大嘴巴一般火辣辣的又热又痛,眼前金星乱冒,连呼吸都困难了。
念北倒是很高兴,回去的路上咭咭呱呱说个不停。葛氏面沉似水,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还未到家,远远地便见曾雪槐的那乘绿呢大轿也刚从衙门里回来,正在府门外落轿。
念北不待马车停稳,便一步跳下车,挥着两手跳蹿蹿地就向曾雪槐奔了过去,大笑大嚷道:“我大哥中秀才喽,我大哥中秀才喽”
轿夫掀了帘,曾雪槐正弯着腰迈步从轿里出来,猛然听见念北的喊叫,愣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惊愕而迷茫地问:“谁中了?”
念北一个箭步冲到曾雪槐面前,嘻笑着高声道:“我大哥啊我大哥中出来了”
曾雪槐哪里肯信,只道他胡闹,因瞪了念北一眼,背着两手便往门内踱去。
“是真的啊,父亲若不信,只管问我娘去”念北不服气地在他背后跺脚。
曾雪槐讶然转身,见葛氏已走到近前,不由自主便望着她问:“你出门去了……今天放榜么?”
葛氏强自笑道:“是,妾身也是随便去看看。”
“刚才念北说……”
“念北说的是真的”,此时的葛氏已作出一脸的欢娱之色,款款地向曾雪槐福下身,笑道:“妾身给老爷道喜了菩萨保佑,南哥这次福至心灵,超常发挥,中出了生员,老爷这回可是该高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