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低头不语,挡下青伞,捏着湿了一角的绿罗裙,曲膝坐在竹椅旁的脚踏上。

庭院中烟雨蒙蒙,越凌舒让丫鬟们都走远些,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

“白露姐姐,我记得,你早年就来了越家,本来在杜夫人身边,跟着大丫鬟们学规矩,后来又被老爷子派去伺候表哥……嘻嘻,当年我就猜到了,祖父是想抬举你,等你们都长大了,好让你做他的姨娘。可惜啊……”

越凌舒慢慢饮下一口清茶,颇有兴味地观察着白露眼底的情绪。

“可惜,你家那位爷,偏生娶了那样一位娘子!沈氏那样的人,摆着官家小姐的架子,看着知书达理,柔弱端庄,其实最小心眼了!你自己说,她能善待表哥的侍妾吗?她有这般容人的胸怀吗?”

白露微微抬头,去看檐下成串雨水,滴滴答答地砸在台阶上。

“大小姐,您到底什么意思?若是有话,不妨直言。”

“我能有什么意思?她是表嫂,我是表妹,我们又没什么相干……只不过,我觉得沈氏近日太得意了!她是孙媳妇,却一味躲懒,借口说身子不舒坦,不肯出来侍奉长辈们。偶尔出来坐坐,表哥走哪跟哪,像是她的小厮!就连祖父见了她,都低了头不敢看,也不像往常那般高声说话,这未免也太风光了些!呵,白露姐姐,我今日说这番话,实在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

她又笑了笑,身侧是漫天的斜风细雨,而她正在细细掐算着眼前人的肺腑肚肠。

“……不过是替姐姐担忧罢了。你正年轻,她也正年轻。若要等到他们夫妻情谊淡些,等到表哥看到你的情意……等上个三五年,倒也无妨。可若是十年八年呢,若是十几二十年呢?你这大好的青春啊,就像这雨,哗啦啦落在地上,都随着流水去了。”

春雨含潮,白露似乎觉得身边有些寒凉,忍不住抱紧了双臂,抿了抿薄唇,微微垂下了头,也低下了声音。

“大小姐,您明日便要定亲。何必还要操心奴婢的心事?奴婢自幼贫寒,有幸被爹娘卖到了越家,才算有口饱饭吃。就算……也实在不敢奢求什么。”

她顿了一顿,瞥了眼正在竹椅上悠闲晃腿的越凌舒。

“……难不成,奴婢能有什么法子,暗地里加害主子吗?”

“加害?呵呵呵呵……你瞧你,想哪去了!”

越凌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捂着肚子大笑不止,半日才缓下劲儿来,冷了脸色。

“白露姐姐,你可别乱说!我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怎么敢害人呢?顶多是想让沈氏出些丑罢了,别以为爹爹做个八品官,就能压众人一头!”

她又看了看白露,又露出一副甜蜜亲热的笑脸。

“我也是为了你好啊,白露姐姐~你想想,若是我帮你拿住了沈氏的把柄,她为了遮掩,自然要给分你几分好处。如果她不肯,你就在表哥跟前抖搂出来!只要表哥心里存了一分疑影,那沈氏就别想过好日子!咳,自然,姐姐你也有了好时机,只要稍稍多用些心思,表哥自然另眼看你……”

白露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有些半信半疑,但语气带了些迫不及待。

“大小姐,你这话……当真吗?”

“自然当真!记住,我可只帮你一次,你若成了,自然是你的造化,从此便是半个主子。若是不成……你便做上一辈子的丫鬟仆人,又关我什么事呢?”

半个主子,这个名头让白露忍不住微笑起来。

“可是三……沈氏素来谨慎,我家那位爷又总是寸步不离。大小姐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当众出丑呢?”

雨幕重重,越凌舒闻言莞尔,悠悠然躺到了竹椅上,垂下眼帘,不急不慢地捏紧了手中的茶盏。

“这个,我现在怎么能说呢?你若当真有心,明日让沈氏一定赴宴,宴上会有丫鬟找你,到时候才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白露皱眉,“明日?明日府中会摆大小姐的订婚宴啊……”

“是啊,所以大家都会来,人越多……”

越凌舒歪头一笑,满是娇俏可爱。

“……她才会越丢人,不是吗?”

白露撑伞走后,越凌舒放下茶杯,踱步回房,越柳儿已经等她许久了。

“舒姐姐,你怎么和一个丫鬟说什么呢,这么久也不回来?”

“晚会儿再告诉你。对了,明日你那黄家哥儿也会来吗?”

越柳儿年纪小些,但家里早早给她订了婚,城中的小富之家的独子,黄有山。

越柳儿嘻嘻一笑,“我们许久不曾见面,明日家里有喜事,他自然是要来的。”

越凌舒“哦”了一声,笑容中有些隐隐的不舒服。

“还是你有福气,订了自幼相识的玩伴,又是家里独子。至于段家么,虽说段可成是长子,下边还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这么多妯娌小姑子……”

越凌舒有些咬牙,她平生最不喜欢旁的姑娘比自己强。

段家不如越家,但比黄家富贵多了,可一想到终身都要见着两个比她年轻的妯娌,哪怕现在还没影儿,心里就生出了恨意。

越柳儿想了想许久未见的未婚夫,也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我和山哥哥相识多年,他自然待我极好。他早就说了,等我嫁过去,就把房里人都撵走,只要我一个……”

越凌舒听见这等痴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忽然瞧见丫鬟翠喜奉了茶来,心中又有了主意。

她把一脸甜蜜的越柳儿晾在一边,笑眯眯地让翠喜跪下来。

“翠喜,你也不小了。等我明年嫁了人,就把你指给喂马的刘二,好不好?”

翠喜脸色一变,马上开始磕头。

“大小姐,求大小姐开恩。奴婢不愿意嫁给刘二,他又爱喝酒,又爱赌钱,喝醉了就打媳妇……上一个媳妇,就是被他逼得上了吊!”

越凌舒“啧”了一声,桃花眼中满是笑意。

“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谁家奴才的婚事是自己说了算的?我说好,便是好。”

翠喜面色惨白,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越凌舒瞧着她生不如死的神色,这才觉得心里痛快些,忍不住笑出声来,依旧是银铃般清脆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