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清好一些,秋葵捉着她在院子里散步初见成效,她方才连呼吸都没乱,另有周以安送的白狐狸毛大氅密不透风,寒气吹不进去,她周身暖洋洋的,一点也不冷。只是不知老太太现下如何,婉清私心里希望老太太能长命百岁,这个老人睿智豁达,这一辈子却算不上幸福,只望上天眷顾,保佑老太太无事才好。

结果是令人高兴的,老太太没有大碍,因老太太被冰雪滑倒时,邹嬷嬷眼疾手快的垫在了老太太身下,一点儿没让老太太磕着碰着,好在邹嬷嬷身体硬朗,没有伤着内里,只右手因护着老太太脱臼了,正由大夫医治。老太太终归惊了心神,又挂念老仆,精神不济,大太太亲自喂了安神的汤药,现已沉沉睡去。

老太太没出事就是万幸,众位姨娘阿弥陀佛了一番,脸上刚带上笑模样,就被女使好言好气的送出去:“老太太睡熟了,各位姨娘请回吧。”

大家一起从角门出去,互相欠身拜别后分成了三路回去,一路是大房里的姨娘们,一路是二房里的,另一路则是住在前院书房的婉清。

老太太没事,婉清心里安定,见天色尚早,猜测书房里的席面应该还未开始,便笑着对春芜说:“我们步子快点,还能赶上院子里的席面,只盼着秋葵预备了我们两个人的碗筷。”

春芜点头如捣蒜,忍不住流了哈喇子:“冰糖肘子和糖醋鱼我来了,姑娘,我们再快些。”她只恨不得能肋生两翼,好载着婉清一瞬间的功夫就飞回到无逸轩。

主仆俩默契一笑,大步流星往前院走。

“婉清姑娘。”张姨娘小跑着追过来。

婉清只当听不见,脚下不停的往前走,渐渐的把张姨娘甩在身后。谁知刚到了前院的角门处,张姨娘居然抄了近路堵上来:“婉清姑娘走这么急作甚,我还没和姑娘好好说说话呢。”

“姨娘贵人事忙,婉清不便打扰,告辞。”婉清不想和她纠缠,欠身行礼后便要迈过前院的角门。

张姨娘跟着跨过去:“我不忙,我见你就喜欢,想和你多说说话。”胳膊熟络的想去挽着婉清,一张小圆脸上不见丝毫尴尬。

婉清不知道她想图谋什么,但婉清对周家后宅里的事不感兴趣,更不想和狗皮膏药一样的人打交道,这样的人沾上身,不撕你个皮破血流,她不会下来。

“姨娘,你想,我不想。”见张姨娘还是面色不改,婉清眯着眸子寒声道:“老太太受了惊吓,满府里都在祈祷祝愿,姨娘还有闲心扯着婉清唠家常,不知道姨娘的心,是冷的还是硬的?”

一个大帽子扣下来,张姨娘脸色惶惶的松开了手,可怜万分的咬着嘴唇嗫嚅道:“我……我……”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明辉堂的时候,邱姨娘换了位置找张姨娘说话,张姨娘只敢缩着肩膀小声应答,婉清就知道张姨娘是个欺弱怕强的人。邱姨娘是老太太给二老爷的通房,姨母没进门前就在二老爷房里伺候,如今二房没了主心骨,大太太不便插手已逝小叔子的屋里事,便全权交给邱姨娘代管,邱姨娘有着管事的名头,资历又比张姨娘老,自然是强于张姨娘。而婉清身份上还是通房,辈分上要称张姨娘为庶婶母,在张姨娘看来,婉清就是弱者。

“姨娘还是回屋子抄两本经书静静心为好,也能趁机为老太太祈福。”婉清用老太太吓唬完张姨娘,转身进了前院,春芜连忙跟上去,留张姨娘在原地心有不甘的绞着帕子,望着婉清拐了弯不见了身影,她才悻悻离去。

春芜边走边嘟囔:“她难道听不懂拒绝吗?姑娘话说的直接,我都替她害臊,她却能面不改色,还想继续纠缠您,亏她还是二房的姨娘,怎么不懂得眉眼高低,竟做出死皮赖脸的模样来,真是丢了二房的人。”人搬来了前院,心还在锦绣园,春芜见不得有人丢二房的面子,这对她来说,和自己丢人一样难堪。

婉清伸手抚平被张姨娘扯皱的衣袖,心里在暗暗思索,张姨娘不可能平白无故献殷勤,是什么事值得她不顾脸面来拉扯一个小辈?婉清想不通,她在锦绣园时,沉寂无声从不引人注目;来到无逸轩后,依旧保持深居寡出,只悄无声息的买了绣庄来积攒银子,此事仅春芜和秋葵知道,周以安可能也发现了,但婉清清楚他不会声张;至于周以安赠送的农庄,婉清记得长顺曾说过‘没什么人注意’,由此可知周以安是私下赠与,张姨娘作为二房的人不可能得知。

百思不得其解,婉清呼了口气,将疑惑藏于心中,揉揉春芜的小脑袋,笑着道:“不值得为无关紧要的人发愁烦恼,院子里还有各种美食等你品尝。

第29章 天方夜谭

春芜眼睛一亮,瞬间将张姨娘抛出脑后,笑的眉眼弯弯的扶着婉清往前走。

回到无逸轩,秋葵慌忙迎上来,语气惶恐:“听说,老太太摔了一跤?”

没等婉清开口,一心惦念着吃冰糖肘子的春芜,见院子里空空,一桌席面也没,立刻撇着嘴控诉:“你怎么不帮我留一些?”

秋葵瞪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老太太摔了一跤,我不敢再让人摆席面吃喝玩乐,一应吃食都堆在小厨房里。姑娘,老太太怎么样了?”

“老太太无事,毫发未伤。”婉清含笑道:“秋葵,你去和大家说一声,想着大家挂念老太太,没有心思吃席面,而厨房里吃食都做好了,不能浪费,大家便分了,自拿去屋子里吃吧。”

其实,老太太无事,吃席面玩玩闹闹都不要紧,但是她吓唬张姨娘时,角门周围好几个丫鬟婆子,婉清恐被有心之人拿住话柄滋生事端,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春芜一溜烟儿冲了出去,她要去抢冰糖肘子和糖醋鱼。

在屋子里吃,对于丫鬟和小厮们来说更加自在,一个屋子里四个人拼成一桌,鸡鸭鱼肉都有,再偷偷温一壶浊酒,乐乐呵呵的过了小年。

婉清的五十两银子没有浪费,小年夜过后,原本因长顺镇着,对婉清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的小丫鬟,现下见了她都是一脸的笑,还敢凑趣说几句笑话逗婉清开心。他们还听秋葵暗中透露,婉清给每个人准备了五两银子的压岁钱,只等着年三十发下来,他们心里更是高兴,话里话外都成了“我们姑娘”怎么怎么。

婉清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这是跨入新年的一个好开端。

万事美满,只有张姨娘令人心烦。次日,角门上的婆子过来禀告:“张姨娘来了,想见见姑娘。”

婉清闻言不由冷笑,春芜知晓婉清的心意,上前回复道:“就说姑娘昨日着了凉,现在正咳嗽,不方便见客。”

婆子领命出去,秋葵看着她出去,才皱眉斥道:“你胡诌什么?平白无故咒姑娘,若真有个不好怎么办?”

春芜脸色一白,她刚才只是着急找借口瞎说的,当下慌忙‘呸呸呸’三声,作揖祷告:“童言无忌,各路神仙别当真,要保佑姑娘万事顺遂,平平安安。”

婉清失笑,秋葵还想再训两句,还没开口,外面熙熙攘攘一阵,就听见张姨娘带着笑的声音:“听说姑娘病了,我来看看。”

春芜心里冒火,走过去大声训斥角门的婆子:“听不懂话吗?说了姑娘正咳嗽不见客,你是聋了还是装听不见。”说的是婆子,眼睛直望张姨娘身上撇,春芜就是隐喻张姨娘装聋作哑。

婆子很委屈:“我说了,张姨娘不听。她是主子,我们不能硬拦啊!”

只要是个正常人,此时估计已经羞愧难当了。但张姨娘非同常人,她像愣是听不懂一般,笑着劝春芜:“别怪她们,是我忧心你们姑娘的身体,这才顾不得许多特地来探望。”

婉清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请张姨娘到正厅喝茶,与其让张姨娘纠缠不休,不如一口回绝干净利索,而且婉清很好奇,张姨娘到底所为何事!

春芜等人上过茶后,婉清使眼色把她们全部遣出去,偌大的正厅,只剩下婉清、张姨娘和张姨娘的贴身女使。婉清气定神闲,端起茶盏细细品茶,听着张姨娘从婉清屋子的布置、身边伺候的人的品行以及婉清的样貌、通身的气派,从头到脚夸了一遍,言词天花乱坠,妙语如珠。婉清无动于衷,时不时的应一声‘嗯、好、是、谢谢夸奖’的单调词语。

婉清一盏茶喝完,转手拿起糕点慢慢吃,张姨娘才开始进入正题,她突然落下泪来,感伤自怜道:“可怜我命苦,这辈子如姑娘一样有福气,是不能了。瞧我,好端端提这些做什么,姑娘不会觉得我烦吧?”

戏都唱到这了,不接着唱下去多可惜。婉清很给面子:“不会。”

张姨娘感激的看了婉清一眼,低下头抹眼泪:“我自小福薄,父母早逝,被兄嫂卖进府里,二太太怜惜我,把我指给二老爷做姨娘,谁曾想,谁曾想二老爷竟英年早逝。”张姨娘一会儿功夫哭的喘不上气,眼眶通红,分为可怜。

但在场的两个人都没去劝解,婉清依旧慢条斯理的吃糕点,她瞥了眼张姨娘的女使,那女孩脸上正一闪而过一丝嫌弃。

“我这十几年过得真是生不如死,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身边没个一儿半女,只孤零零的在世上熬日子罢了。原来还有二太太在,日子虽苦,心里却有主心骨,哪想到二太太也……”张姨娘捂着帕子去看婉清,一字一泣道:“孩子,你是不是常常想起二太太,我也想,想的痛不欲生,只恨不能跟着她去了。”

一口糕点哽在喉咙里,婉清拼命咽下去,她面色一冷:“那你怎么不去?”

张姨娘猛地抬起头看着婉清,泪眼朦胧的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一时忘了哭。婉清好笑的看着她,张姨娘被看得不自在,低下头擦眼泪,擦着擦着又哭了:“二太太心善,定不忍心,我年纪轻轻便随她而去。”

“姑娘,你是二太太身边长大的,必然与二太太一样心地善良,你帮帮我吧!”张姨娘抬起头,一脸希冀的望着婉清,婉清岿然不动,只冷冷的盯着她看,丁点儿不打算接她的话茬。张姨娘只好自顾自说下去,可怜兮兮道:“我这样活着和木头有什么区别,姑娘你帮帮我,帮我和老太太说说,让她放我出去吧!”

天方夜谭,简直奇葩!婉清惊住了,十分可笑:“姨娘把我当普度众生的神仙吗?”

张姨娘急慌慌去扯婉清的袖子:“姑娘是二太太养大的,有二太太的情分在,老太太定然肯听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