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顿了顿,道:“我的意思是,现在你我都没有孝期在身,你难道没想过不再用这个?”
陈敬宗:“你怎么想的?”
华阳实话实说:“我是觉得,把姑母送的那些用完,差不多就可以顺其自然了,没想到你又去订了一批。”
本来姑母送的那些明年就能用完的,但父皇驾崩耽误了一年,所以府里现有的存货可以坚持到元祐三年的这个时候。
届时华阳二十四岁,如果公爹还好好的,弟弟也没有再仇视公爹,华阳也不必再顾忌什么。
让她意外的是,陈敬宗竟然一点都不着急要孩子,还自己寻到了门路。
迎着陈敬宗倒映着灯光的黑眸,华阳疑惑道:“大哥三哥膝下都儿女双全了,你真的不羡慕?”
陈敬宗:“羡慕,但不着急。你我成亲虽然四年多,其中两年在陵州一年为先帝服丧,咱们俩快快活活在一起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半,这一年半里,我大多数日子都是早出晚归,根本没多少时间陪你。我连陪你的时间都不够,又哪来的心情养孩子。”
华阳不是很懂,他们白天相处的是少,晚上却常常亲密无间,几乎夜夜都见面,他还嫌少?
她的脸上残留红晕,一双眸子却明亮清澈,困惑也明明白白地流露了出来。
陈敬宗笑笑,先把手里的东西清洗干净,最后检查过一次没有漏水,挂在旁边的架子上。
再洗一次手,陈敬宗打湿一条巾子,坐到榻边,伺候祖宗擦汗。
华阳舒展着身子,只闭上了眼睛。
长公主尊贵又自信,矜持的时候有,像此刻她自己犯懒只能叫他伺候的时候,她便大方从容。
如水的月光透过纱窗,洒落在长公主美玉无瑕的身体上。
陈敬宗垂着眼,一边为她擦拭,一边问:“你觉得,夫妻是什么?”
华阳指尖难以察觉地抓着榻上铺着的绸缎铺面,道:“一男一女,成了亲便是夫妻。”
陈敬宗:“成亲只是仪式,只是让两个人冠上夫妻的名义,可一旦出了什么事,名义上的夫妻很容易分道扬镳。”
华阳忽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还在担心我会休了你?”
他经常说这样的话,华阳只当他口没遮拦。
陈敬宗意味深长地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华阳皱眉:“什么意思?”
陈敬宗:“因为老头子,我才能娶到你,哪天老头子倒了,你我会怎样?”
华阳心口猛地一紧,差一点都要以为陈敬宗知道了什么!
是陈敬宗的神色太过平静,是他恰到好处的力气让华阳明白过来,他不可能知道,但凡他能预料到上辈子公爹与陈家的下场,他都不会这般待她。
“好好的,做何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华阳微恼,“就算你是父亲的亲儿子,也不该总是拿话咒他。”
陈敬宗:“我没咒他,是他现在做的事太得罪人,反对他的人太多,说不定哪天就把他扳倒了。”
华阳沉默了。
她好像从来没有与陈敬宗认真谈论过朝堂的局势。
她刚想说些连她也不能确定的安慰话,譬如她的母后与弟弟会始终支持公爹,陈敬宗先开口了:“你舍不得我死,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老头子丢了官我成了草民之子,亦或是老头子获罪我变成了罪臣之子,你会如何? ”
华阳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这辈子还没有发生,上辈子虽然他口中的话应验了,他却早早不在了,陈家发配边疆,她依然是尊贵的长公主。
陈敬宗摸了摸她的脸:“我可不想拿孩子绑着你。”
第137章
华阳没想到陈敬宗刚刚洗完那东西, 忽然会说出这么一番正经又沉重的话。
太过意外,她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应。
陈敬宗帮她穿好衣裳,自己也披上外袍, 去外面撑船了。
游船荡荡悠悠的,华阳躺在枕头上, 隔着一层薄纱,遥遥望着天上的月。
其实陈敬宗只是喜欢口没遮拦,该做正经事的时候,他比谁都正经。
他会在暴雨如注的山上来回奔波,任劳任怨地协助百姓避灾, 而不会羡慕两个文官哥哥的差事比他轻松。
他会在陵州一群贪官的簇拥下坚持整顿卫所, 替士兵们争取军饷田地, 而不是与贪官同流合污收敛钱财。
他靠着阁老儿子、皇帝女婿的身份轻轻松松拿到了正三品指挥使的官职, 但他也靠自己的本事率领大兴左卫夺得演武比试的魁首,后又在平定豫王造反的战事中屡立军功。
这样一个正直、聪慧的人, 看出陈家此时花团锦簇下暗藏的重重危机, 又有何出乎意料的?
或许, 如果华阳只是一个普通闺秀,陈敬宗早就与她谈起他对家里的担忧了, 可因为她是长公主, 是朝廷那边的,他才没有提过这些,防着她误解什么, 再在皇上、太后那里说漏嘴, 将夫妻间的闲谈变成牵扯国事朝局的大事。
他知道公爹推行改革不易, 但他从未想过劝阻公爹, 只默默为陈家可能会有的下场做好了准备。
这种准备, 包括他不想用孩子绑着她。
谈什么绑着不绑着,如果华阳看不上陈敬宗,就算她生了孩子,她也不会为了孩子迁就他。
是陈敬宗自己,他不信即便没有孩子,这辈子她也不会休了他,更怕她是因为孩子,才挽留他这个家族跌落泥潭的驸马。
陈敬宗问她,明不明白夫妻是什么。
华阳明白,因为她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