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音在隔壁屋里认认真真的挑选布料,并不清楚宋灵均和齐老太太之间发生了什么,回来时只见她们谈得愉快,并不清楚她原先坐的位置上刚清理过血迹。

何美音看着马车里大大小小的盒子箱子,掀开红布拿出一个蜜桃来塞到宋灵均手里:“灵均,别在车上看书了,仔细眼晕头疼,等下胸口不舒服,吃不下饭的。”

何美音是有点庄娘子那样爱啰嗦操心的性子的,宋灵均对这样的人最没办法,乖乖收好帖子继续啃蜜桃,随手打开车窗往外看去,突然见两道身影在街边一闪而过,她觉得很眼熟,探出身子去却发现那两人大概是进了街边小店,看不到了。

宋灵均总觉得心里怪怪的,又有点痒痒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等到了何家,只见来迎的仆人喜气洋洋的,管家上来与何洪说了什么,就见何洪拍掌笑道:“我就说嘛,也好几日了,他定然坐不住!快去把我珍藏的好茶叶都拿出来招待才是。”

说罢就回头对宋灵均笑道:“小灵均,你可开心了吧,你爹和你哥姐们都来找你了。”

宋灵均站在门口,正提着又被自己踩脏的裙角,闻言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身后脚步声匆匆,兴奋的笑声由远及近,刚一回头眼前就被两道黑影淹没。

马锋和马四顺将她扑倒在地,抱着她激动的大叫道:“找到妹妹啦”

哎哟这两个哥啊.......宋灵均摸着被嗑痛的后脑勺,起身怒把他们两个一块儿掀翻:“三哥四哥,你们压死我啦!”

怪不得她刚刚看到那两道身影那么眼熟,果然就是马锋和马四顺。

马锋和马四顺嘻嘻哈哈地将宋灵均扶起来,给她拍打裙子灰尘,又往她手里塞了一串用油纸仔细包裹住的冰糖葫芦,献宝道:“我们拿了一路呢,就想着带来给你吃!”

这山楂浑圆饱满,色泽鲜艳,一看就知道是永平镇里她经常去光顾的那位老奶奶所做,用油纸包的整齐,这一路带过来,外表的糖片不见丝毫磕碰,可见是用心拿着的。

宋灵均并没有说在城里冰糖葫芦随处可见,更没有嫌弃这几铜板的小小心意,马锋和马四顺的挂念和这一路护过来的小心,这份纯粹的心意才是最要紧的。

她高高兴兴地将油纸剥了,结结实实地啃了一口,眉眼弯弯的笑道:“我就念着这一口呢,谢谢三哥四哥,好吃!”

得了这句话,马锋和马四顺笑得眼睛都快不见了,兄弟俩的肩膀撞来撞去的有些不好意思,见到妹妹又是真的开心,只知道傻笑着挠头抓耳,见何美音在一旁笑看着她们,立刻又挺直腰杆,但是不知所措,忙看向宋灵均。

“这是咱们的美音大表姐,你们又不是没见过。”宋灵均一看他俩紧张就好笑,平日里也不是没有跟女孩子相处过,“美音姐,这是我三哥阿锋,还有四哥四顺。”

马锋和马四顺虽然有点害羞,但出门在外,他们爹早就叮嘱过,要大大方方的叫人才是礼貌,于是立即抱拳行礼,大声问好道:“大表姐安好!”

声如洪钟啊,何美音被这两声响亮的问好吓了一跳,又觉得他们真挚,笑着回礼:“两位弟弟也好,怎么只有你们,小姨夫还有两位弟弟妹妹呢?”

“我爹和大哥二姐在里边呢,我俩闲不住,就跑出来等妹妹了。”

马锋和马四顺刚刚在已经在庄娘子膝上撒了好一会娇了,这会子看到宋灵均更是不消停,又是扯她发带又是揪她头发,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好像只会这样表达喜爱之情,宋灵均虽然早就习惯了,但也难免暴躁,忍了一会后将糖葫芦塞给何美音,转身就与这两个哥打成一团,尽显无法抒发的“喜悦”之情。

何美音觉着这种跟小狗打架似的相处模式非常有趣,索性蹲在一旁给宋灵均加油打气。

马大余和庄娘子出来拎人时,这三个已经结束了表达感情的乱斗,披头散发地坐在台阶上分吃糖葫芦,宋灵均的发带都跑到马四顺头上去了,只有何美音捂着肚子在一边笑得不能自已。

“就知道少不了这一遭。”庄娘子哭笑不得,忙给两个儿子拍打身上灰尘。

马大余将小女儿散下来的头发顺起来,也笑道:“你是不知道,没有灵均跟他们一起玩耍吵闹打架,他们在家萎靡颓废的不行,天天就在那躺着不动,瞪着眼睛看天花板,我说来找你们,这才活了呢。”

说罢抱着小女儿掂了掂,琢磨道:“你娘说你这些天尽胡吃海喝的造,也不知道有没有变重一些。”

“哪里就那么快了,养猪也得等个几天呢。”宋灵均轻车熟路地爬上她爹的背,“爹,你带着哥哥姐姐出门,那祖父祖母怎么办?”

马大余赶紧蹲身扛住小女儿,说道:“就如你说,你祖父在永平镇没脸待下去,你和你娘不回去一日,他便无法出门半步,前日吵着闹着要回老宅去休养一些时日,我便遂他心意,另外请了人帮忙看顾,想来就此事,你大伯和小叔也不会置喙过多,如此也能安心一些时日。”

“那祖母呢?也去老宅了?”

“自然没有,你祖母乐得清净,就等这一天呢。”

马大余想到他爹走后,他娘马不停蹄地带着芬妈妈将家里家外打扫地一干二净,好像在除晦气似的,那干脆利落劲儿,都能在庭院里打两套拳了。

“什么?要我一起去老宅?那不可能,门都没有。我是哪个儿子儿媳没孝顺我了?还是做下什么晚节不保的祸事来了?都没有,那我哪都不去,就在这安心住着。”

对于丈夫厚着脸皮的陪同要求,马老太太眼都不睁,只躺在庭院里的躺椅上晒太阳,连眼神都不给一个。

马老爷实在闷不下去,只能挑着天微微亮时,满脸不甘地跑了。

宋灵均听到此处,感叹道:“可怜津叔了。”这位被马老爷捏着死契,是真的跑不了的。

“津叔是你祖父年轻时从人牙子手中救回来的孤儿,当时差点要被打死的,所以别看他辛苦,但跟着你祖父确实是心甘情愿。”

就跟芬妈妈自小服侍马老太太是一个道理,即便主人家道中落,大不如前,但因着情义和习惯也留下来继续伺候。说难听点,他们也可能是没有地方可去了,留在主人身边,一来成全了主仆情分,二来将来也能混个体面的养老送终。

有这样的仆从在身边总是好的,很多事情做起来也方便,宋灵均想起来马老太太与芬妈妈,多年相处下来心有灵犀,跟半个姐妹似的,马老太太一个眼神,芬妈妈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不仅随时随地有人伺候,甚至还能帮着写信管钱等等......

只可惜他们这样的人家虽然能雇人做事,但在家里养仆人还是过于奢侈了一些。茶余饭后马大余曾说过他还小时,家里还未彻底衰落,有仆人专门照顾他们几兄弟,后来因为彻底发不出月例银子,马老太太为了保住剩余的家底只能裁撤仆从,马大余当时因着没人给他铺床铺被还消沉了好一段时间。

后来出来单打独斗,历练做生意,靠着自己撑起一个家,也只能说自己没那个命罢了。

宋灵均揪了揪他爹的头发,示意他去看大姨夫家那几个下人,小声问道:“爹,眼红吗?”

“你大姨夫做大生意当大老爷的,爹当然眼红。”马大余小声道,“但爹还年轻,爹再努努力加把劲,争取也给你养个侍女在家使唤。”

“还是先雇个厨娘吧,娘因为前段日子祖父教训,最近都不大乐意做饭了。”

“我也有心雇个能做家务的,好给你娘歇口气,但你娘那个省钱劲儿,绝对不肯的。”

马大余看着给两个儿子梳理头发的妻子,叹气道:“明明我还能再挣的。”

“那就再挣多,再挣更多,我娘就肯了。”宋灵均知道马大余疼惜妻子,朝他爹眨眨双眼,“爹不必担心,酒馆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父女俩凑在一头嘀嘀咕咕的说话,庄大姨出来看见了,挽了庄娘子笑道:“瞧他们父女俩那鬼鬼祟祟的样儿,说他们不是亲的,谁信呢。”

何洪看得有些羡慕,语气可惜道:“美音小的时候也是这么亲近我,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长得太快了,抱在怀里其实也就那么几年,想想我是有些后悔的,美音和旺远小时候一心顾着生意,没多多抱他们。”

庄大姨听了,眼神柔和,轻抚丈夫的手臂说道:“说什么呢,当时布行开分店,你忙得脚不沾地,回来饭都不吃都要陪两个孩子,旺远和美音都知道你挂念他们,你也为他们做了个好榜样,所以两个孩子才如此孝顺懂事。”

“难得你今日肯为我如此说话。”何洪笑看妻子一眼,“我还以为我做什么事在你眼里都是错。”

庄大姨小声啐丈夫一口,嗔怪道:“你以为你就没错了?幸好赵家这件事情咱们事先知道了,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等到了横州,我定要在旺远面前告你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