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生二回熟,以后性子沉稳手段见长,就没有能难倒你的事情了,我也可以放心了。”
“臭丫头,在你娘面前装什么大人呢。”庄娘子将女儿押在怀里揉了揉,看了眼外边天色,笑道,“也不用再多等两日了,今儿你祖父出门找朋友喝茶下棋,便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了。”
如庄娘子所说,马老爷身着最为体面的绸面长衫,披着黑色貂毛衣领的披风,手中的拐杖却差点没拿稳,他胡子动了动,不可置信地问眼前时常一起对弈的友人:“你刚刚说什么?”
“我是说,我几个儿子女儿还有儿媳妇,不愿让我跟你在一处玩。“
友人抱着棋盘无奈道:“说免得你那歹毒心思影响了我,也在家里作天作地的,立那些规矩没完没了。”
“这、这是什么话!你儿子女儿是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风声,居然如此说我这个长辈,如此不敬,你也不管管!”
“我自然管,只是你自己做下的事情也着实不像样了,什么风声,现在到处都在传你刻薄虐待儿媳妇,整个镇的人都在议论!说你把贤良淑德的儿媳妇折磨的没个人样,在家里天天变着规矩各种折腾人,连茶晾不到八分烫都把人骂得狗血淋头,饭不合口味就把她拘在厨房里做上一天一夜的菜,这大冬天的还让人站在雪地里念家规,还有......哎哟我都不忍心说下去了,你也是有女儿的,怎么这么这般心狠!”
友人面露不忍又嫌弃道:“你在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在家如此恶毒作恶呢!”
马老爷没想到他在家里的管教都传到外头出来了,他下意识想要反驳,却看到友人眼睛一瞪:“你可别不承认,当着我的面,你就说你在家是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在教导她身为儿媳的规矩与本分!”
“哎哟我的老哥啊,你别黑白不分的,咱们这个年纪谁家没有个儿媳妇的,你看到哪个公公有谁敢这样的,这不是成心闹得家宅不宁嘛,你这样儿子儿媳哪里能依,日子久了是要生怨怼的,你难不成是看着你儿子日子过顺当了,你反而不愿意了?”
友人说着打量他两眼:“我是知道你偏心老大老小的,但总不能还眼红三儿子把日子过好了吧,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胡说什么!我自然是盼他好的!”
“反正我们是看不出来,你要求的那些规矩本分在嘴上说说就得了,咱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需得儿媳如此,日子能过,儿媳有那份心就成了,你还当自己是什么尊贵大老爷不成,要儿子儿媳对你三拜九叩的?”
友人嘀咕着心思不正,也不欲多说,抱着棋盘另找人玩去。
马老爷气得七窍生烟,原地打转,只在心里暗骂友人不懂他意,转身也另找他人玩乐。
只是他去遍了所有能去的地方,所有人都对他爱搭不理,视他无物,更有甚者直接出声讽刺,说他明明是个男人,在家摆起谱来却活像一个吃了十个恶婆婆的老妖精。更有人骂他没脸没皮,没有富贵老爷的命,通身却是富贵老爷的病。
马老爷被气了个倒仰,在众人议论中,忙抓着拐杖仓促离开。
第31章 做爹娘的,对自己的孩子何时没有过私心
马老爷怒气冲冲地跑回去,打算找儿子儿媳兴师问罪,刚一进门却被满屋子的妇人小孩惊了一跳。
妇人们好似都刚从自家里过来,一堆人正各自围坐在一处喝茶吃点心,气氛十分轻松欢乐,孩子们在屋里四处跳跃玩耍,哇哇乱叫,闹成一团。
衣着朴素的庄娘子拎着茶壶正游走在人群中忙活招呼,脸上的热情笑容在看到公公后立刻一收,忙放下东西穿过庭院过来行礼,低眉顺眼道:“爹回来了,有客人到来,今儿刚巧都赶上了,所以人多些,还请爹勿要见怪。”
整个家闹得不成样子,四周都是妇人和孩子,马老爷看着更加心烦,又不好问事,他拧眉道:“招待客人更得讲究礼仪路数,你这样一股脑地往家里迎,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正还想继续教训,罗伯母哎哟一声,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她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过来的,因着脸圆身胖,这般仔细打扮倒有些贵气在身上,瞧着就不是好惹的。
她只热情地朝马老爷说道:“见过马老爷,两年多不见了,您精神还是这么好,手脚也还是这么利落,可见在家里是享福啊。”
马老爷记得她隔壁罗家的女主人,以往也是见过几回的,生了四个儿子很是本分,马老爷原本也愿意给她几分面子,但看她性子要强,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惹得她家男人对她总是忌惮两分,在外多多少少失了些男人面子。
马老爷看不惯,也最不喜欢这样泼辣有主意的女人,便只撩起眼皮应答一声,并不打算跟她多话。
罗伯母见他装模作样,在心里冷笑,嘴上快速道:“听说马老爷嘴里口味十分刁钻,对想容妹子做的各类菜色皆不满意,我这做嫂子的怜惜她一天三趟不停歇的赶趟买菜,连个喘息时间都没有,所以今日特地与其他人一起上街买好送来,要什么应有尽有,尽由马老爷挑剔,哦不对,挑选做菜。”
马老爷看到廊下那几个满满当当的篮子,饶是他们一家那么多口人,短时间内怕也是吃不完的。
最让他震惊的是,她们这么多妇人一起上街买菜,叽叽喳喳如此多的口舌,那他的事情岂不是传得大街小巷都是?该不会现在那些难听话就是她们传来的吧?
罗伯母依旧殷勤道:“等马老爷试出了口味来,想容你再同我说明白,我也好上街再帮你采买,好几家菜摊如今也想知道马老爷的口味究竟是如何,可把他们给好奇的。”
“不、不用了。”马老爷忙道,“怎好麻烦你的......”
“您客气这个做什么?”罗伯母与后面的妇人们一齐笑道,氛围一片其乐融融,“都是邻里乡亲,一个地方的人,想容有难处我们怎好坐视不理的。”
难处这两个字,她是咬着重音说的。
有妇人笑道:“就是呀,再说我们也不是白来干活的,听说马老爷有法子能将衣裳抚平,一点褶皱都没有,我们就是特地来学这个的。就算是成衣铺都没想出来的好法子,马老爷却有妙计,我们原是不信,但想想,总不能是马老爷胡乱驺出来,折磨儿媳的吧?你们说是不?呵呵。”
众人都乐呵呵的笑起来了:“对啊,您别藏私,这好法子您该教教我们才是。”
什么好法子,不过就是让庄娘子站着,一遍又一遍的用铜熨斗熨烫衣裳,直到他满意为止。
面对这群来势汹汹的妇人们,马老爷再有胆量也不敢说出来。
此时又有妇人端着茶盏上来,举止端庄道:“马老爷刚从外头回来,该坐下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才是,这还有糖花雪茶糕,也请您尝一尝。”
众目睽睽之下,马老爷自然得给知礼的晚辈面子,先是饮了茶,又吃了糕点,因着心里紧张,嘴里干巴巴的也没尝出个什么滋味来,就直点头道:“这茶清香,是不错,糕点也软糯香甜,比大余媳妇做得强一些。”
他本意是想夸赞妇人的手艺,好让她们得了脸就赶紧离开家里,没想到她们听后却都捂着嘴哧哧起来,眼角眉梢中都是嘲讽之意,眼神寒得让人发怵。
马老爷顿时才反应过来,他面上爆红,猛地看向庄娘子,只见她捏着衣角尴尬不已,不敢抬头看人。
有人凉凉道:“哟,马老爷挑剔了这么久的口味,还讲究热茶八分烫,糕点入口即微化,怎么尝不出来这茶已经晾得只剩下五分了?”
“这糕点也不是新的,是想容早两天按着您的要求做的,您不满意来着,便送与我们品尝了。我等还想着从您这学些心得,没想到您原来,是尝不出来的啊。”
“您既尝不出来,又如此挑剔讲究......其实就是在刁难想容吧?”
“我说呢,即便是县令老爷都不至于讲究至此,得是天生富贵好命的人才能尝出这八分烫呢,您是什么了不得的出身吗?分明就是摆谱胡说,真是可怜想容妹子受罪了。”
马老爷听着她们一句接一句的冷嘲热讽,抵挡不住连连退后,这才反应过来她们是故意下套的,为着就是等着他当面出丑!
“你、你们是故意的!”马老爷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的,脸都快红成猪肝色了,抓着拐杖不停敲击地面,“没安好心的东西!快离开我家!”
众人也不端着了,冷冰冰地注视着马老爷:“故意什么,我们可是真心实意想来学习,您口中合格的儿媳妇究竟是个什么标准和本分,家里长辈和丈夫可都支持,还想着我们学一身好儿媳的本事回去孝敬恭维,没想到却是这样刁难人,作出病来的肮脏手段,真叫人寒心!马老爷,难道在你马家,儿媳妇连是个人都称不上么?”
庄娘子听着这些为自己鸣不平的话,立马红了眼眶,掩了帕子开始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