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脸颊的手心猛地加大力道,他快速接起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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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郭汉穿着西装,站在公司大楼前等公交车,正打算报喜的话语微微一顿。
林舒永在一声似乎是呼痛的呻吟后,慢悠悠地接上:“……喂?”
“喂舒永?”郭汉思索着那不同寻常的开场白,担心询问,“你怎么了,为什么我刚刚听到‘嘶’的一声……”
“不小心碰到脸了,有点疼……”林舒永的声音经过电流的处理,显得有些沉闷,让郭汉感觉他在哭。
“怎么会疼呢?你现在在哪里?”郭汉着急起来了,他马上想到之前害林舒永性情大变的那个男人,如果林舒永出现什么意外的话,事情多半也是与这个男人有关。
“遂卞区的……警局。”
郭汉公交也不等了,直接拦了辆的士飞驰到警局。等他进去的时候,民警们已经对郑瑞和冯源泽下了治安处罚的条子,判寻衅滋事罪,冯源泽监禁15天,郑瑞监禁10天。
很快双方的家长也被叫了过来,现场简直乱得要命,冯源泽和郑瑞的家长围着林舒永七嘴八舌地说话,一开始是不明就里地寻个解释,后来就是不断地求林舒永和解,不要追究两个人的责任。彼时,林舒永脸色惨白,敷着脸颊的冰块也不知所踪,就这样愣在原地,给不出一句回答。
郭汉冲进警局,一下子便找到了人群的焦点位置,认出中间个子高挑的林舒永,也发现了他惊惶的脸色。赶紧把领带一松,不要命似的挤进去。
“哎……让让,麻烦让让,我是伤者的亲友。”他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在漫天的香水味和臭汗味里突破重围,抓住了林舒永的手臂,“舒永!我来了!”
他正欲搞清楚目前的事况,脑袋一抬,不巧又看见了郑晨。他对这位有过几面之缘的大哥是有印象的,当下便有些迷糊,两人目光相对,只微微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
看见郭汉的出现,林舒永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轻描淡写地扫过对方的脸。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郭汉莫名领悟了其中的委屈与欲言又止。
他一下子又失去了方寸。
好像回到了那个血腥味弥漫的一天。
那一天,他亦是姗姗来迟。
……
最后还是郑晨将陷于重围的林舒永解救了出来,他用中气十足的呐喊有力地盖过一切嘈杂噪音:“够了!”
七大姑八大姨和她们的丈夫瞬间闭嘴。
他清清嗓子,开始“演讲”:“请各位先生女士听我说。首先,报案的人是我,不是这位受伤的年轻人,请不要找他商谈和解的事宜;其次,这位年轻人也是受害者,他没有对里面的小郑或小冯动手,也没有教唆他们二人打架,他需要及时的医疗救治,你们这样围着他,只会让他的状态变得更差;第三,如果你们想要让自己家孩子的处罚减轻,应该找警官们申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挤在办事大厅里你一言我一语,谁也没法听清楚你们的诉求。现在能明白基本的事态了吗?我友情地补充一句,如果你们想要找我谈和解的事情,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年轻人是我们家的孩子,我不会让他平白受委屈。再说了,钱我们家不缺,你们想靠金钱收买我,百分之九十九是痴心妄想。”
逻辑严谨、条理清晰、先礼后兵,郑晨的经理架子在这时候发挥了完美的作用,一下子就把那些财大气粗的亲戚们镇住了。就连郭汉也对他心生崇拜,忍不住全神贯注地盯着郑晨那伟岸的身姿,在心底对他顶礼膜拜。
还没等他崇拜够呢,手心的臂弯猛地往外拐了一下,郭汉赶紧将注意力放回林舒永身上,再次灵敏地察觉到对方生气了。
几个民警及时介入,将冯源泽和郑瑞的亲戚们疏散开。郭汉终于有机会了解事情的经过,林舒永的情绪十分低落,郑晨便将事情转述给郭汉,郭汉仔细地聆听着,更加确信打林舒永的人是那个强暴犯。
由于郑晨在场,郭汉没有主动提起冯源泽的事情。他竭力压下心底的怒火,用力地呼吸了几下,而后问道:“那……小晨哥,舒永现在可以离开了吗?他的伤……”
郑晨点点头,打断郭汉的话:“我跟警官说一声,应该就可以走了,等会儿我送他去医院。”
“我也去吧!”郭汉急切地接过话。林舒永异常的沉默绝对并非出于偶然,这之中有多少不为郑晨所知的细节,直接让他回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神魂颠倒的林舒永。
郑晨没有再多说什么,很快和民警拿了报案的存根,领着林舒永和郭汉出门上车。郭汉一直扶着林舒永的臂弯,自然也清晰地感知了对方在车上坐定后,身体的轻微颤抖。
三人一路沉默。郑晨照着导航的指示找到了附近的一家三甲医院,刚把车停妥于停车场,就收到了一通重磅来电。
是公司总裁打来的电话。
他想起方才被他丢在商场门口的遂卞集团董事长千金。
他恍然大悟,随即神情恍惚。
他又想:完了,完了。
郭汉任由林舒永贴着自己,因为郑晨的反应有些紧张。
很快,郑晨将电话接起,毫无意外地迎接了一场狂风暴雨。总裁是一个中年男人,地中海,啤酒肚,训起人中气十足,犹如海啸,他在电流信号的另一端对郑晨破口大骂:“郑晨!你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遂卞集团老董千金丢在一边让她差点摔跤受伤,还不管她的死活跟着别人扬长而去,你是不是不想让公司活啦!?赶紧给我来遂卞庄园,我因为你的任性行为不得不在大半夜给人家登门道歉,收拾你的烂摊子!我不管你现在有什么事情,如果不来明天你就撤职。”
总裁噼里啪啦骂完,把电话盖了,郑晨拎着电话发呆许久。郭汉等得焦急不已方才电话里的海啸绕是耳背的人也该听清了终于主动开口:“那个……小晨哥,您工作要紧,您先走吧,我陪舒永去看病就行。”
郑晨回头看了看林舒永,又瞧瞧郭汉,无奈地叹气:“抱歉舒永,事出突然,小晨哥没法继续陪你了,之后如果有什么事你尽管打我电话,小晨哥一定会帮你做主的。”
林舒永没有回话,兀自低垂着脑袋,郭汉及时接过话头:“谢谢您小晨哥,那我先带他进去了。”话毕,他拉开车门,将林舒永扶出去。
郑晨再次盯紧林舒永沉默的背影,临走前降下车门,不放心地又叮嘱郭汉照顾好林舒永,还和他交换了自己的电话,这才火急火燎地扬长而去。
在夏日略微闷热的晚风中,郭汉终于和林舒永单独站在一起了。
停车场内灯光昏暗,只有车轮碾过水泥地的咯吱声和偶尔像一条线划过般的车灯来回变幻,有些是白色,有些是黄色。
林舒永站在原地,任郭汉拉着他的臂膀,寂然无声。
“舒永……”郭汉张口,嗫嚅着、思索着将要说出的话。
他在下一道一闪而过的白色灯光中,看见垂在林舒永下巴处晶莹的光点。
终究,还是……
“凭什么……”林舒永死死地攥紧拳头,肩膀剧烈颤抖,话语间全是哽咽,“凭什么……”
他将头用力抬起,下一道灯光扫过他的眼,那是一双正在愤懑地哭泣着的充满血丝的似乎在灼烧着的眼。
泪水伴着混乱的灯光,憧憧闪烁。
“他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一字一句,里面蕴满了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