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处心积虑为天下来,自然不是一般的身份。”曲悠紧紧攥着袍角,艰难道,“……当年那桩苏氏旧案,宋世琰急怒交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当年那西韶女子,真的出府后就杀了皇后亲子吗?她本该一辈子都离宋世琰远远的,为何甘冒风险、必要见他?若不是思亲情切,便是发生了她不能掌控、会威胁到宋世琰的事情,才叫她不惜一切,拼死也要告知。”

“可惜宋世琰并非善类,刚得知亲眷关系便拔剑杀了她,告诫只听了一半,直到太子妃露出真面目,他才想明白当初自己没有听完的事情是什么。”

柏影跟着她重复道:“是什么?”

“前几日,我和云月帮流春清点春风化雨楼时,意外发现了当年的知情人,她听得不多,三言两语,却叫我突然想清楚了这件事情。”

烛火灭了,一片黑暗中,曲悠缓缓道:“皇后的亲子,或许没有死,这个人,才是与李缘君和李家血脉相连的人。他们也早就知道此事了,故而从当年开始,李缘君便处心积虑地近了宋世琰的身,开始对他下药,将这唯一的储君变得喜怒无常、暴戾不堪。如此一来,先帝驾崩时,朝堂必生变乱……”

“旁的皇子不堪托付,王朝后继无人,他在这时出现,恰好能顺理成章地接过一切有李家帮着证明身份,他甚至还会得众人拥护。可他没想到,先帝居然留了遗诏,迫使他不得不改变计划、继续蛰伏,只是李缘君已经暴露,他的时间不多了。”

说完了这番话,曲悠轻轻笑了一声,不知在嘲笑他还是嘲笑自己:“不除掉这个人和李家的残存势力,夫君没有办法继续做他想做的事。于是我们商量许久,决定设个局将此人引出来他等了这么多年,实在等不下去了,见到机会,兵行险招,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听见柏影粗重的呼吸,一声又一声。

双目逐渐被潮湿的泪意浸润。

“可是……今日之前,我甚至忽略了许多本该被我注意到的事情,因为我从未想过……”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她还是扬起了头,尽量平静地接口道。

“……那个人会是你。”

作者有话说:

嗯。。(顶锅盖)其实我觉得,我的伏笔还是挺多的(虽然有时候我自己都看不出来(误

第106章 林栖者(七) ◇

故梦

林栖者(七)

白沙汀与叶流春大婚当日。

高云月随侍女出去之后, 叶流春说了那句“浪子回头心未死”后,曲悠沉默了一会儿。

她并不知道叶流春与白沙汀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能从那几首伤心缱绻的词句中窥得一二,破镜虽难重圆, 但她想起叶流春月琴之下一直坠着的那枚同心结, 便知他二人情感一团纷乱, 外人实难理清。

前院传来宾客来后嘈杂的笑声, 曲悠伸手取了桌边一盒梅花香粉,开盖嗅了一嗅, 转移话题:“听闻寿阳公主梅花香早已失传,初次见面我就想问你,这是从何处配得的?”

叶流春用指尖沾取了一点儿,按在面上, 她瞧着铜镜中的自己,笑道:“自然是我自己配的, 我自幼善制香,闲来无事,在古籍中寻到残损的方子,费尽心思才补全, 你要是喜欢, 我送你些。”

曲悠立刻答允:“好啊,那我就先谢过春姐姐了。”

叶流春被她逗笑:“你呀……”

她刚说了这一句,笑容突然僵了一僵,曲悠见她似在沉思, 便唤了一声:“春姐姐?”

“我倒想起一件事来, ”叶流春将她手中香粉盒子盖上, 突然道, “悠悠可知,废太子尚未进宫之时,在府中有一位很信任的幕僚。”

曲悠回忆了一下,皱着眉道:“我似乎记得这个人,宋世琰好像很宠信他。”

叶流春问:“那你见过没有?”

曲悠摇头。

叶流春道:“正是如此,我也没见过,只有一次我自作主张到废太子书房去,险些与这个人撞上,他见我进来,立刻躲到了屏风之后……废太子后来似乎没有把这个人带到宫中去,太子身死之时,我们应该也没有见过他,方才我摆弄那香粉盒子时,突然想起,那日隔着屏风,我嗅到了药材的气味。”

曲悠蹙眉重复:“药材?”

叶流春按着额头:“我好久不用梅花香了,你方才若不多问,怕是已经忘记了。”

“你若不提,我也没想起废太子的幕僚来,他的幕僚其实有十数个,最信任的却只有这一个,”曲悠将那盒香粉重新摆回桌上,“我去查一查此人的去向。”

“好。”

*

室内熏香昏沉,皇后已经离开寝宫许久了,宋世翾吩咐了几句之后,隐在帐中不再说话,罗江婷靠在花窗下的美人榻上,将宫人遣走,本想打起精神侍奉,却不知为何,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时而是滴水成冰的后院,她跪在雪地里,瞧着面前一个小姑娘在洗衣服,一双手冻得通红,盆中的水已经凝结了一半,小姑娘抖着手洗了不久,便冻昏过去,被人拖走不见了。

时而是酒气芬芳的罗绮酒楼里,她被打了一个耳光,险些从二楼摔下去,旁边的姑娘嬉笑着经过,没有人理她,后来还是她独自爬了起来,走回阴沉昏暗的房中去。

她的房中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外族女人,听说是被捡来时就疯了,所幸疯得不算厉害,长得又漂亮,旁人不愿与疯子同屋,她日日闭着眼睛,忍受对方的疯话。

直至某一日,有个看不清面孔的男子来到了她漆黑的房中。

那时她已经病了许久,自己都能嗅到身上行将腐坏的味道,连那疯女人都从房中挪了出去,不过是躺着等死罢了。

那男子身上带着常年浸润在药材中的气息,微苦。

他的手指纤长冰凉,轻轻拂过她的面颊,随后她感觉口中被塞了一粒糖。

他轻轻地说:“要活下去啊。”

她记不清味道的药酒黑得如同不见天日的那间房子一般,但她甘之如饴地饮了一碗又一碗,任凭那男子的手指在她面上动作,将她变成了自己完全陌生的样子。

风雪夜中她拦下了那辆马车,眼睁睁看着那年轻的男子瞧着她变了脸色,他将暖和的大氅脱下来,牢牢地裹住她,恍惚地进了皇城许久之后,她张开手指,发现他塞给了她一颗糖。

“娘娘……”

忽而有宫人轻叩宫门的声音,罗江婷从梦中醒过来,拖着披帛开了宫门。

铁甲的冷腥气扑面而来,一个侍卫跪在殿门前三步远的位置,急急地道:“林卫急报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