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兄可知,这变法条令……”他没有说完,曲悠便开口打断,“若真要算起,有一半,都是我所拟。”
苏朝辞打了个激灵,酒醒了一半。
“苏兄一定知道,缓策变法没有意义,非得如此,”曲悠的目光从热闹的堂中掠过,最后转回到他身上,“这是他要行的道,就算知道荆棘遍布,也非走不可。我不能阻拦,只好努力去赌上一赌,就算同殉于道中……”
一世、两世、三世……她从未活到过此时。
诸天神佛满足了她的愿望,却又残忍地让她在历史的间隙中挣扎,就算她在一千年后的古籍上,也不知道变法之后周檀的遭遇。
但就算是从前,她早亡之后,对方万念俱灰时,仍要坚持把这件事情做完。
她不知道自己越过门槛之后要做什么,但她不能不尊重他一以贯之的理想。
哪怕她内心隐隐明白,这场变法,一定是他孤独病死的罪魁祸首。
曲悠扪心自问,她如果是周檀,哪怕来自一千年以后,哪怕几乎能看见自己的下场,也依旧会选择如此。
既然她都会选择如此,怎么能够让周檀为了自身抛却一切?
况且这次不同,这次……她在。
苏朝辞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初次见时,他只觉得对方容色照人,后来几次交谈,尤其是她独留汴都之事,叫他刮目相看,大抵明白了为何周檀会与她交心。
方才言论之后,他彻底了悟。
同样的事情,他关切对方,是希望对方□□无损。
而她懂他,知道他的理想远高于一切。
如此想着,苏朝辞又叹了一口气:“再过几日,政事堂诸人便要给出削花一令的决策,蔡洛两位大人向来守旧,必不能应,而我……”
曲悠目光闪烁,也随着他重重叹息。
夜宴之后,周檀与曲悠乘车回府,路经汴河时,曲悠忽地有兴致,便与他一同下了马车,慢慢地沿着汴河散步。
白沙汀这婚宴办得盛大,又与他们几个交好的说了许多,最后抱着柏影恸哭不肯撒手,折腾了半天,此时汴河大街已经寂寥无人,只有天际一轮并不圆满的月亮。
曲悠抬头看向前方一片迷蒙的汴河。
月亮为乌云蒙蔽,于是河水随之变成一片混沌的黑色,夜间静谧,远方巡河的船只发出划破水面的声响。
与此同时的汴都大内,仍然灯火通明。
只是仍然死寂。
内侍低着头关上了沉重的宫门,小皇帝面无表情地烧了手边的供状,却有一滴冷汗顺着额角落下。
他穿过漂浮的纱幔,重新推开殿门,月亮在灯火映衬下光芒黯淡。
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他的脖子。
宋世翾仰着头,没有转身:“江婷,你是否相信这世间有坚不可摧的情义?”
罗江婷怔了一下,巧笑嫣兮:“陛下为何说傻话,那自然是有的。”
他低笑了一声,冷汗顺着脖颈落在浅金的外袍上,没有留下痕迹。
“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说:
嘿嘿我来了,昨天在面试~今天补长了点~
第99章 不见君(十) ◇
党争
不见君(十)
曲悠穿着官袍走进久违的刑部后堂时, 栗鸿羽照例递过笔来,抬头一看却愣了。
“你,你你你……”
曲悠接了笔,在手边的名册上画圈签到, 冲他一笑:“小栗, 好久不见。”
“你不是, 不对……原来你是!!!”
栗鸿羽颠三倒四地说了几句, 终于恍然大悟:“听说小周……不对,听说周宰辅之妻要入刑部后堂督查刑律, 您一定就是那位贵人罢!我叫栗鸿羽,哥哥在左林卫做领头,周夫人……不对,好像不该这么叫我一见您就觉得分外面熟, 今后也请照拂一二……”
曲悠嘴角抽搐了一下。
原来她所以为的恍然大悟也不是恍然大悟。
她搁了笔,叹了口气, 看向一直被摆在刑部后堂的屏风:“当年还是小栗给我详尽述说了这屏风之事,一别多年,故人相见倒不记得了。”
栗鸿羽紧皱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又看了她一眼, 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战战兢兢地试探问:“小兄弟可是当日……”
曲悠含笑点头。
栗鸿羽瞪着眼睛“啧”了一声:“这么说,小周大人尚在刑部时,夫人就……夫人真是当世奇女子啊,我竟然完全不曾认出来!”
曲悠无奈, 转而问道:“宰辅的律令, 可到了刑部?”
“到了到了, ”栗鸿羽道, “我带夫人……啊不,小曲大人前去取文书观阅。”
几日之前,周檀在政事堂无一人附印的情况下单独请了皇帝的国玺,正式颁布了削花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