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前凉州失守之后,何元恺甚至想下令鄀州直接闭城待战,只是近日不断有难民涌来,远远望去惨不忍睹。不得已之下,众人才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每日只在午时到傍晚开门,一一盘查之后,方可放进城来。
盘查仔细是为了防止有西韶人趁机入城,果不其然,短短三日的功夫,城门处便抓到了好几个西韶的奸细。
虽说将大量凉州及南部其他州府的难民拒之城外不合情理,但鄀州诸将也没有办法,倘若西韶人借机打来,鄀州城破,城中之人必遭屠戮。
毕竟鄀州不像西境其余州如此贫穷,虽然靠西些,但日照充足,无论是农业还是矿产都算发达,百姓家中有些余钱,若是屠城,必能大获一笔。
王举迁率兵出了鄀州城门,已经在州府接壤处与西韶的军队交手了几次,也不知对方是不是只在试手,每次都是小股军队。
但曲悠在汴都与周檀同看西境布防图时便知道,西韶人想要入侵大胤,鄀州是必争之地。
王怡然见她添茶之后就坐在椅子上发呆,不由问道:“怎么了,被吓到了?”
曲悠连忙摇头。
王怡然笑道:“你们汴都来的姑娘,被吓到了也是寻常,毕竟鄀州可不比汴都,时常有战乱的,我哥哥已经平乱过不少次了,这城中百姓也是习以为常,你不必担忧。”
曲悠蹙着眉问:“从前也有这么多难民吗?”
王怡然端起碗来又喝了一口,闻言却道:“说来也是奇怪,西韶入侵在十一州中算是常事,以往都是最先打鄀州,打不下来,才转向其他地方去。可就算是一年前北部两州失守时,鄀州城外也不见这么多难民,城内生乱,百姓一般会奔往相隔最近的地方,鲜少到偏僻的鄀州来。”
她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不对:“妹妹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我不懂战事,但是看何大人这几日手忙脚乱十分困惑,毕竟我以为,鄀州应该常见难民,处理起来不至如此棘手。”曲悠沉吟道,“可听姐姐的意思,这次竟与以往不同?难民要来,我们就要开城门、放粮、安抚民众,一来一回之间难免露出破绽,况且西韶还在难民中插了许多探子,叫我们焦头烂额,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使力,我是想……”
曲悠托着腮,斟酌着道:“既然西韶从前都是先打鄀州,这次缘何变了策略?倘若他们先占了贫困的凉州城去,将民众驱逐出城,放出流言,说十一州中如今只有鄀州还有财力接纳外户,或者说,汴都和西境大营若是派兵保护,定然会先护鄀州……”
两人对视一眼,曲悠苦笑道:“姐姐觉得,若是如此,会发生什么事?”
“倘若真有后一种流言,怕是……就算城中暂时没有战乱,邻近城池之人,也会想来鄀州避险。哥哥分兵力保护民众,又要应付西韶人小股势力,心力交瘁,到时候……”
周檀掀开了临时搭建的营帐的门,朝二人走了过来,曲悠站起身来,接了她的话:“或许西韶从来没有变过目的,一直想打的都是鄀州呢?”
“你说得对。”周檀沉声回答,“方才我与何兄共同盘算,也是这么想的,看来,我们要多做些准备了。”
作者有话说:
捏妈,忘了给存稿箱定时间!大失误!
第72章 万里凝(四) ◇
大捷
万里凝(四)
先头几日, 鄀州城内的民众还不觉得此次西韶的进攻与以往有什么不同,直到鄀州城内的难民越来越多,才有人品出了不对。
前后凉州与鄀州之间相隔了三座城池,又要横渡西境大河, 难民缘何非要到鄀州城来避难?
况且十一州住民最该明白, 若是真打起来, 鄀州是对抗西韶的前线, 未必会比其余诸州安全。
同样的疑虑在难民入城第一日周檀便已然提过,何元恺与他在难民当中走访了一番, 发现果真如曲悠所料一般。
有人刻意在凉州散布了消息,说西境大营会以全部的兵力来守鄀州。
凉州民众一路北上,将这个消息散布开来,于是有许多边境民众提前赶往鄀州城避险毕竟鄀州城高墙深, 且多年来从未沦陷,十一州人皆知晓。
王举迁在营帐之内连连叹气。
众人只知鄀州守得牢固, 却不知这背后付出了比十一州加起来都惨重的代价。
大胤和西韶的边界线上,遍布着山脉、大河,鄀州之所以重要,便是因为它是唯一一个非天然的界线。
大河从鄀州城外几里奔涌而过, 故而鄀州城几乎是一块沙漠与群山接洽处绿洲的存在, 西韶人对这块水草丰美之地的觊觎可想而知。
早年间的定西之战绵延许久,大大小小的战役都发生在鄀州城与邻近的格里拉群山处,萧越和楚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西韶人赶至离韶关外, 自此之后再未破境。只是年久日长, 萧越已死, 楚霖也老了, 对西韶的威慑一日不如一日。
王举迁出身西境大营,立下赫赫战功才被分来守鄀州城,这是苦差,却也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数年来他日夜警觉,靠着西境大营的帮助才能将城池守得固若金汤。
可是此次前凉州失守之后,西境大营的兵被先调到了凉州。
何元恺和周檀与他共同商议了一番,一致认为西韶人将十一州生民逼进鄀州城,必定是有大动作。
西韶年轻的大君野心勃勃,数年蛰伏,极有可能倾全力一战。先打前凉州,是声东击西之策,西境大营不知鄀州城内情形,自然以为西韶人会从凉州入手攻打,短期之内,恐怕不能说服他们调转兵力往此处来。
可十一州十城九空,只要西韶人倾力打下了鄀州,便可一路势如破竹。
似乎是察觉到了大战将来的气氛,鄀州城夜间闭灯越来越早,曲悠白日里到城门处去了一趟,见出行的男女老少都随身带上了趁手的武器。
尚未进城的难民们在城门之外扎营生火,曲悠攀上城墙,看见周檀正在一片黑暗的城墙上朝下看。
远远的火光为他勾勒出一个剪影,曲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有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正坐在城外一块大石头上唱着一些她听不懂的歌谣。
“我竭力废除棠花令,是希望这世间永无流民,可是不到边境来,我永远不会懂,只要国力不盛,流民是永远不会少的。”
城墙上风很大,将二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曲悠挽住他的胳膊,叹息道:“大胤的国力未必不盛,只有国力强盛不够,律法不严、君主不仁,还是永远会有人流浪。”
周檀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这么聪明,一定能猜出我此时在想什么。”
“凌霄旧部蛰伏多年,本应该是你的底牌。”曲悠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张底牌若亮出来,你就没有退路了,可若不亮出来,只凭着王将军一人,怕是守不下鄀州。”
“汴都大营的人若是过来,前几日就该来了。”周檀苦笑了一声,“可我收到消息,太子把他们派去了天寒州,说西韶人不敢动鄀州,不如先守薄弱些的地方,倘鄀州有难,再来支援。”
曲悠深深蹙眉。
“西境和汴都大营的眼睛都盯在城门处,但我与徐叔和小燕觉得,他们或许会从荒废的离韶关处偷袭。何大人与王将军已尽可能在城墙处多做布置,鄀州易守难攻,本来苦撑些时日也无妨……可这些难民还在城外,太子是想等我山穷水尽时卖我一个大人情,我可以与他虚与委蛇,但外面这些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