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念烟心里暗笑,谢家就算是猜也猜到了,哪里还用得着谢氏报信?
嘉德郡主也想到了,无奈笑道:“谢迁何等精明,据说他的妻子尚氏心也比旁人多一窍,否则怎么能生出谢暄那样的孩子?你不说,他们也能猜出你的意思。”
徐问彤这下慌了,道:“他们不会先下手为强吧?”
嘉德郡主道:“他们此时没有动静,是因为皇兄派禁军将谢府团团围住,只许外人入,不许谢家人出,与外界隔绝,他们没有办法料理而已,否则,以尚氏的为人,还不先下手为强吗?”
徐问彤一咬牙,看着女儿无喜无怒的脸,道:“毁约容易,只是……一旦和谢家撇清关系,眼下是清静安全了,可以后呢?盈盈日渐大了,转过年去就该出嫁了,让我上哪找个品貌相当的女婿去?”
尤其是谢家的三公子珠玉在前,越发觉得同龄的男孩子形秽。而自己这种危难时刻毁约的名声,也一定会吓退许多人,到时候莫说另择佳婿,就连嫁人都很难了,很可能最后高不成低不就,而谢家那边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显赫如初,谢昀另娶贤妻,那么女儿这一生就算是被自己耽误了。
徐问彤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也因此才久久无法拿定主意。
嘉德郡主看着冉念烟道:“盈盈,你的意思呢?”
她本以为冉念烟会回一句“婚姻大事,全凭长辈做主”,那样她就能顺理成章地插手此事,谁知,冉念烟竟上前一步,有礼有节地道:“所谓仁至义尽,方能立足,如今谢家以不仁不义揣度我们,如果真的如人所料,便是中了下怀。”
嘉德郡主道:“哦?什么下怀?”
冉念烟道:“就是谢家能理由我们来证明谢家并不理亏,反而是咱们如惊弓之鸟,更加吸引陛下对冉家的注意,毕竟诬告命官的薛家和父亲的关系摆在那里,到时西北的情况更被动,咱们在京城的小小一个决定,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嘉德郡主道:“你的意思是,继续和谢家站在一边?”
冉念烟道:“我们仁至义尽,那他们就决无理由率先提出毁约,我相信突厥里应外合的事终究会有清白定论,到时谢家平反昭雪,咱们更是雪中送炭的恩人,总好过因为我的区区婚事,就反目成仇、耽误大局。”
嘉德郡主叹道:“傻孩子,怎么能说是区区婚事呢?这才是你一生的大事啊。”
徐问彤却好似明白了女儿的意思,赶紧起身招呼紫苏,道:“紫苏,快去下帖子请柳夫人来。”
紫苏取来帖子,徐问彤让冉念烟代为书写,更能表现诚意。
流苏却从门外跑进来,就算气喘吁吁也不肯休息一下,马上开口回禀:“夫人……寿宁侯府的大夫人来了。”
徐问彤看着嘉德郡主一眼,疑惑地轻声道了句:“嫂子?她怎么来了?”
☆、第七十九章
嘉德郡主面上云淡风轻, 道:“你快去吧。”
徐问彤道:“不如嫂子和我同去?”
徐问彤是怕在嘉德郡主心里留下一个顾此失彼的印象。嘉德郡主是看着她长大的,一个眼神就能看穿她的心思,此时自然不会含糊, 因而笑道:“她这会儿过来,想必不光是为了盈盈的婚事, 听说冉家大小姐也要张罗入宫的事了,她和你商量这些,我去做什么?留盈盈陪我就好。”
徐问彤叫苦道:“诶呀!她若不跟我提这茬儿倒好,若是提起来,那就别怪我摆冷脸, 我自己女儿的事都忙不过来呢,那里有闲心帮她?何况我虽还叫她一声嫂子,可谁和谁还真有什么关系呢?”
嘉德郡主知道徐问彤这是在卖乖,握着冉念烟柔弱无骨的小手,笑着对她道:“盈盈, 快听听你娘说话的这些话,哪有半分道理?你以后可别这么待人处事,把人都得罪了,你堂姐进了东宫,万一成了贵人, 不怕她反过来找你麻烦,以解心头之恨?”
冉念烟道:“娘和舅母是一家人,一家人面前当然能撒撒娇,到了大伯母那里就不会这么自在无顾忌地说话了。”
嘉德郡主哑然失笑, 对徐问彤道:“你看看,这孩子给你找台阶下呢!快去吧,去迟了,人家嫌你怠慢,没等见面心里先数落起你的罪过来了。”
徐问彤带着紫苏走了,嘉德郡主把冉念烟揽在怀里,看她修剪得宜齐整的指尖不点蔻丹,宛若春葱,再看看自己的手,虽带着成对儿的翡翠马鞍戒指和珍珠嵌宝金戒,却隐隐透出不可抗拒的衰老。
“盈盈,你别怪舅母话多,人人都说婚姻是大事,绝非危言耸听,你现在也许不明白,待到舅母这样的年纪,便知道女人这一生,出生只是第一次投胎,还有第二次投胎,那就是出嫁,饶是再要强的人,若是嫁了个不遂心的丈夫,也变成笼中之鸟,再不得肆意,可若是嫁对了人,就算是最上不得台面的女子,也会渐渐变得如同明珠美玉。”
她说着,看冉念烟并没什么动容的神色,又叹道:“你和舅母说说真心话,那个谢三公子是不是真合你的心意?还是完全可有可无的一个人?”
冉念烟不假思索道:“世上除了血脉相连的亲人,其余的不都是可有可无的吗?”
嘉德郡主无奈地笑笑,“你只是在让我救你父亲吧?放心,就算只看你母亲的面子,我都要替冉靖说几句公道话,毕竟大梁不能再多一个裴卓。”
她还记得那个叫裴卓的人,那时她还没出嫁,裴卓是徐衡最好的朋友,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比徐衡和冉靖间的还要默契坦诚,那时的裴卓陪伴在尚是太子的乾宁帝身边,在南山苑中骑射,与徐衡棋逢对手,技艺均在伯仲之间。
她那日陪着太后造访南山苑,虽然满心满眼都是未来的夫君,却也无法忽视徐衡身边另一个年轻人的容光和他在马背上凛凛的风姿,再看看徐衡,她忽然有些恍惚,觉得往日视之若谪仙的男子也不过尔尔。
太后察觉到她异样的眼神,笑着道:“不如把婚约改改,裴家若是知道能多个郡主做媳妇,一定也是荣幸之至。”
她羞红了脸,埋怨太后打趣她,心里却说,她看中的是徐衡的为人,又不是单纯一副皮相,现在想想,皮相会随时光衰变,而为人呢?若不是皇兄杀了裴卓满门,她绝不相信曾经那个自请为王前驱的丰神俊朗的少年会自甘堕落,将余生陷于胡塞外的万里腥膻之地。
冉靖是否能继续为朝廷忠心效力,全看皇帝翻云覆雨之间的态度了。
···
冉家大夫人葛氏此次前来,不仅带来了许多罕见的南方土仪,还带来了一个阔别已久的人。
冉家长房独子,冉珩,如今已有十七八的年纪,面如冠玉,目若点漆,皎若风前玉树,谈笑行止皆是世家公子的风仪,丝毫看不出半点武人的粗鄙,见了许久未曾谋面的伯母,也是规规矩矩地施礼问好,明明神色恭谨,徐问彤却读出了难以掩饰纨绔子弟的油滑气。
浅青的外衫下摆隐隐露出联珠纹的裤褶面料,绝不是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该有的打扮。
她很讨厌这种一看就是在秦楼楚馆厮混久了才能养出的浮华,从前冉三爷身上就有这种令人生厌的的气息,听说冉珩和他三叔关系亲近,常常相与同游,看来所行之处少不了这些北地胭脂、南朝金粉的绣楼。
再看看站在一旁明显衰老了许多的葛氏,原本对冉家很不耐烦的徐问彤不由得平添一丝怜悯,兴许是自己最近也觉得时光飞逝,容颜消损,怜悯之外更多的是同情,因此命紫苏奉上好茶,也愿意耐下性子听听葛氏此行的目的。
紫苏正是怀春的少女,平日虽也见过徐家的少爷,却从没遇见过冉珩这么温润可亲的男子,一时有些愣神,频频偷看,冉珩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两人便站在各自的母亲、主子身后,眉眼勾缠起来。徐问彤叫紫苏奉茶时,她正想入非非,一时没反应过来,徐问彤叫了第二次,才回过神来,很慌张地离开了。
看着葛氏责备儿子的眼神,徐问彤顿时觉得很丢脸,忽然想起曾被自己逼死的紫苑和紫苏应该是同一年进府的,名字里都犯了一个“紫”字,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葛氏喝了口紫苏诚心诚意奉上的茶水,很满意地点点头,叫儿子下去拿一把钱赏她。两人正巴不得逃离这罗网,忙不迭退下去。
见房里只剩下葛氏和自己,徐问彤略尽地主之谊,开口道:“许久不见了,今日再见,却正赶上家里忙乱,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也请谅解些。”
葛氏赶紧道:“不敢、不敢,那里敢……”踌躇半晌,才极婉转地道,“我也知道冉家亏欠了你,可你我总归是有交情的,问彤,你想想,从前嫂子可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咱们虽不是亲姐妹,可我一直是拿你当妹妹看待的。”
徐问彤笑道:“说这些话可就见外了,咱们的交情,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及没说关系不好,也没说好,很刻意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葛氏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咬牙,发下狠心开门见山地道:“你也是做娘的人,也有个半大的女儿在身边,最能体会我的难处我家念卿比盈盈还要大几岁,今年必须要有个着落,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