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这是好事啊,方先生是翰林祭酒,将来考进士时再想走他的门路恐怕就迟了,他爹娘怎么不允?”

话说完,她也了悟了,一是人情,二是钱,说到底还是徐征放不下脸面,为了儿子的前程放下身段又有什么不可?

没等徐泰则回答,两人已进了院子,抬眼望见徐丰则的厢房,窗户上挂着白帘子,看不清里面的景象,院里静悄悄的,一株枯萎的芭蕉上压满了新雪,本应忙着扫雪的下人不知都躲到哪里去了。

徐丰则的房里传来怒斥的声音。

“怎么,还嫌你爹给你丢人了?”

今天是休沐的日子,难得回家一次的徐征竟在教训儿子。

徐泰则赶紧把表妹拉到窗下,比了个“嘘”的手势。

徐征道:“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口,教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徐丰则低声下气地道:“这不是儿子说的,是前朝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上写的,何况我也不是诽谤父亲,只是读书读到这句,顺手抄写下来,不想被有心之人用来挑拨咱们父子。”

徐征道:“有心之人?令宣令和才几岁,哪里懂得挑拨二字?”

徐丰则道:“说不定是别人教他们去的,以邻为壑的事,伯父做的还少吗!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兄不友则弟不恭,父亲也该思量思量了!”

徐征一掌掴下,他的话戛然而止。

“孽障,你究竟是在针对你伯父,还是在针对你父亲我?”

徐泰则听不下去,若不是冉念烟在场,怕吓坏了她,以他的性子早就要挺身而出,他要推门进去,却被拉住。

他顺着冉念烟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徐征的夫人毕氏带着徐柔则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显然是听说丈夫在训斥儿子,身边除了自己院里的几个仆妇,还跟着北府太夫人身边的周氏。

徐柔则经过时,不安且难堪地瞥了堂弟和表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窘迫地拉了拉肩头半新的的毛领子。

周氏没跟进去,把徐泰则和冉念烟送回南菖院,亲自看他们喝下安神的桂圆茶才匆匆离开。

徐泰则擦掉明瓦窗子上的雾气,眼睛贴在上面往外看,等周氏走远了才道:“令宣令和那两个小不点儿,怎么做起传瞎话的混账事来!”

他盯着冉念烟,看她依旧慢吞吞地喝着桂圆茶,不由自嘲,自己竟和一个小姑娘说这些。

第26节

“也许是姨母教唆的。”她想了想,又觉得未必,明知道会引人猜疑,徐青萍没必要这么做,她又摇了摇头,道:“不是她。”

徐泰则吓了一跳,若有所思良久,脸色越来越青。

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一句话,既叫徐彻、徐征兄弟离心,又提醒徐征不可全然信任自己的独子,可谓是字字诛心。

徐丰则抄写下这句话,当真是无心之举吗?抑或是真对父亲产生了不满?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上辈子自她知事起,南府就江河日下,看来早年间埋下的祸根已开始结出苦果。真是不明白世间的男子,亲手把女人们困囿在宅院内,难道他们每日生活在怨气滋蔓之地,就不会有一丝惊惧?

午后,阿穗喜滋滋地回来禀报,说找到两个叫阿善的,叫来一看,一个已经十七八岁,转过年去就要配小厮,另一个年纪到合适,眉眼五官却和记忆里全无相似之处,仔细一问,名字却是扇子的扇。

阿穗不好意思,连连道歉,说重新去找,冉念烟却说算了。

这段时间静下来细想,就算找到了翡清,她也不敢求外祖母把人带回府里。徐夷则认识翡清,主动把人带回去,徐夷则焉能不怀疑。

或许他早已察觉了,可冉念烟只能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她不知道徐夷则的居心,只有在徐夷则并不知情的前提下才能平静地活下去。

饶是如此,在不得不和他相处时,依旧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比如昨天,外祖母房里摆饭,一向是冉念烟陪着用膳的,不知为何,老人家突然想起徐夷则,问及他的“病情”,周氏就把人带来了。

冉念烟并没心思端详他,匆匆一瞥,只见他苍白的脸,寡淡的神情,一年四季都像是病着的。

又想起慈宁宫里最后一面,彼时已是雄踞天下的权臣、令突厥始毕利可汗闻风丧胆的霸主,他依旧是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神情却不再是无欲无求的漠然,大概时过境迁,人也会变。

除了和徐夷则短暂的相见,别院的日子还是很悠闲的,常常是半天浸在温泉水里,半天窝在芙蓉帐里,案上琴,架上针,枕边书,自由自在。

当然,这仅仅是对冉念烟而言,徐柔则有做不完的针线,徐宝则有生不完的闲气,男孩子们更是如平日一样繁忙,府学、族学虽已冬休,可在家中大人的监视下,每日还要照常温书,大多是跟着父兄或是家中清客研读五经。

如今科举取士,除了八股文要求的四书,学子们更要在五经中选出一部专修的经典,所谓诗、书、礼、易、乐、春秋,抛开已失传的《乐经》,选取《礼记》和《诗经》的人最多,《春秋》和《易经》因内容艰深,乏人问津,却成了才子卖弄风头的途径。

冉念烟的三叔父选的就是《易经》,他常骄傲地自嘲:“来年若是落魄,尚可在白云观前卜筮自给。”

很难想到,后来真到了家门倾塌的时候,第一个奴颜婢膝地将侄女送入宫中竟是同一个人。

徐希则选了《春秋》。徐泰则正在修习《礼记》和《尚书》,以后从两者中选出更为擅长的,虽然徐德常常训斥他根本什么也不擅长,干脆不要读书,混个荫补算了。南府那边,徐丰则的《诗经》已有小成。

徐安则却是个异数,他被寡母养大,规矩甚多,不常出门,好在寡母何氏本是御史之女,受长辈教导,自幼读书,虽不以诗词见长,却熟知经典,能写时文,活脱脱一位女先生,教诲晚辈不在话下。

冉念烟也想和徐安则一起读书,很多文字她虽然能读懂,却并不透彻,若能经她点拨,必定事半功倍。

徐安则也希望能多个人陪他读书。

“若是有外人在就好了,我读书时,难免有解释不通的典故、背诵不出的文章,母亲知道了,总会重重罚我。”

他挽起袖口,露出小臂上的竹鞭抽打出笞痕。

“你若来了,我就安心了,我娘在外人面前总是很克制的。”

冉念烟一听,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何氏对青年丧夫颇为恼恨,连带出对儿子极端的控制欲望,就像共生的一般,常人很难介入他们母子之间,若是冉念烟主动提出,何氏虽不好拒绝,心里却不会情愿。

也难怪徐安则口口声声说“外人”,恐怕再何氏的心里,除了他们母子,所有人都是外人。

半个月的时间,冉念烟在书斋通读了一遍朱熹的四书集注,书后附着前人的批注册子,帮助她理解,受益良多,只是不知这是谁的笔迹,看墨痕顶多是近两年的。

年节将至,每到年底,各衙门将印绶封存与印盒中,宣告一年的终结,等到来年正月十五开印,才算是新的开始。

对于官宦之家来说,封印之后就算年节开始,在此之前,需要预先准备好三牲五谷六畜,一是为了祭祀祖先,二是筹备过年的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