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已经听说了自己母妃的事,所以对于皇上的召见,他没感到意外。
皇上坐在书案前,盯着地上的人许久,才淡淡说:“延儿,你母妃要谋害朕的事,你事先知道吗?”
靖王很平静,摇了摇头。
“那你老实告诉朕,你想过取代你大哥,自己当皇帝吗?”
靖王这次没摇头,他抿了抿唇,如实说了两个字。
“想过。”
皇上表情一变,有惊有怒有失望,拿起案上的一个砚台就砸了过去。
靖王没躲,硬生生受着了。他的额上被砸出了一道血口,血渐渐洇出,他却不知疼似的,眼也不眨,跪在地上,背挺得笔直。
皇上看着小儿子倔强,毫无悔意的眼神,满是心痛,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知道自己错了。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自己!
是他给予靖王偏爱,给予靖王特权,所以才给了靖王挑衅太子权威的底气,渐生与太子抗衡的野心。
可太子也是他的儿子,曾经不是没有付出过疼爱的。皇上看着靖王,眼底闪过沉痛,许久才出声,声音沙哑:“你与霖儿都是朕的儿子,朕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们兄弟二人手足相残。你坦白告诉朕,你是否动过弑兄的念头?”
靖王听了这话,没有言语,他垂了眸,看着一尘不染的地面,像是在出神。
靖王想起了小时候。
他幼时其实与太子感情很好,他很喜欢这个大哥,还总去凤鹫宫缠着他玩耍,而太子,也像一个真正的兄长,总是不厌其烦陪他玩。
他一直记得五岁那年,自己贪玩去爬假山,结果失足从上面掉了下来,假山上一颗石头松动,直接朝他滚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就要被砸死了,正惊恐着,身体却突然被人推开,下一刻他听见一声隐忍的闷哼。
眼眶还存着惊吓的泪,他一转头,就看见了被石头压着双腿的太子,那时太子还有空来安慰他,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轻易掉眼泪。
后来,太子因此有了腿疾,一到阴雨天,膝盖就疼痛难忍,皇后看他的眼神,总带着一种怪罪,他害怕愧疚着,不敢再踏足凤鹫宫半步。
后来,母妃禁令了他的行动,不许他与太子亲近。
再后来,在父皇无尽的偏袒中,他有了些不该有的想法,这种想法随着他长大,不断疯长,到最后,不知怎的,他就与太子渐行渐远了……
皇上见他不说话,心直往下沉,语气也加重了:“怎么不说话?”
靖王思绪渐笼,他抬起头看着皇上,眼神坚定,一字一句:“我虽然想当皇上,但从未想过踏着大哥的血上位。”
皇上沉默不语,目光如鹰盯了他半晌,后者面色不改。皇上选择了相信这个儿子,他吐出口气,紧握成拳的手也逐渐放开。
今日召靖王过来,只是因为受了贵妃的影响,他只是想问一问,他是否与他母妃一样,存着那样胆大包天的弑帝杀兄念头。
他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若延儿说有,他就不会让他有回封地的机会。山高皇帝远,没人管制,他不敢再冒险给他希望,以免将来手足相残。他会斩断他的羽翼,下令将其幽禁京城,予他荣华富贵,让他与世无争度过下半生。
但若延儿说没有,他会立马下召让他回封地,一方为王,无召永世不得入京。
皇上看着这个疼爱了多年的小儿子,叹了口气:“延儿,自你出生,朕从来都偏爱你,不断地忽略太子,是朕亏欠了他。”
“延儿,你莫要怪朕。”他说,“你回封地吧,一方为王,亦可以活得恣意快活。”
靖王垂在身侧的双手动了动,握紧又放开,他知道,父皇这是强令。若是他不应,他会立马失去那些曾拥有过的温暖亲情,若是他应,这些年他精心谋划的一切就会毁于一旦。
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内心的煎熬。
殿内的龙涎香静静地焚烧,窗外微风拂入,丝丝袅香入鼻,差点迷了人的心智,让人贪念沉迷。
靖王毫无焦距的眼却逐渐变得清明,束于双侧的手伸起,接着恭恭敬敬叩了三首,他嗓音干涩。
“儿臣遵命。”
曾经幕僚对他说:王爷,您总是太心软。
那时他笑而不语,他对自己说,他不是心软,他只是想与大哥公平竞争,愿者服输,不一定非要杀戮。
如今才知道,史册上的兄弟篡位就是那么残酷,不你死我活,唾手可得的皇位终将一场空。
而他,心不够狠。他始终惦念着幼时兄弟情,贪念父皇亲情,舍不得放不下。
皇上见儿子答应,心中的欣慰终于压过了失望,面上端着的严肃再也维持不住,过了书案就要去扶起他。
只这时,却又听儿子道:“但是,回封地之前,儿臣想向父皇求一道圣旨。”
皇上刚迈起的步子收了回来。
“什么圣旨?”
“婚旨。儿臣有喜欢的人了,想娶她做靖王妃。”
出于一个父亲本能的反应,皇上在听见这句话时,脸上露出了压制不住的喜悦,他的心彻底轻快起来,接着莞尔。过去扶起他,笑问:“是哪家姑娘?父皇马上给你下旨。”
靖王抿了唇:“是魏国公府表小姐,郭娆。”
郭娆?
想起她是谁时,皇上一怔。篝火宴那晚的惊鸿一瞥,他将那个小姑娘放在了心上,本想着明年三月选秀,将她纳入后宫的,但现在,自己的儿子也喜欢她。
靖王见皇上扶着他的手臂的渐松,像是出神,他垂了眸,说:“父皇,您还记得上次您的咳喘失眠之症么?”
皇上不知儿子怎的扯到这上面来,但说起来,他的这个症状痊愈,也多亏了这个儿子。他点了点头。
靖王道:“当初那个方子是我在民间寻来的,确切地说,是郭姑娘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