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热腾甜香的?瓷盏落到容祈面前,鲜白得?连一丝沫痕都不见的?茶汤里泛开碎金似的?树蜜,奶香里还泛着金盏桂的?香气。

“云椴蜜要文火熬三昼,阿祈试试喝不喝得?惯?”专心同容祈说话时,疏淡的?语调又融开一点温沉笑?意,听得?坐在对面的?楼迦月莫名牙酸。

熨帖的?热度隔着瓷盏传至掌心,容祈捧着桂花蜜合奶轻啜半口,霜睫上润上一点湿漉水汽,“云椴蜜,也是温先生的?手艺?”

“是。”应周徊眯眼?轻笑?,“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带些走。”

容祈瞥他一眼?,眼?角余光见小楼公子幽怨地看着他,不由轻笑?:“吵完了?”

“……”楼迦月挪到对角软榻,再挨着楚某人?他怕他会直接一巴掌呼他脸上,这里是停云峰不是凌阳峰,要是再像上次那样?扇过去反而被……算了,他还要脸。

**的?都怪楚少玙!

“话说回来,怎么不见灵犀?”楼迦月蹙拢眉心,“他还在照顾鹤玦?云隐宗连个照顾的?应侍都没带吗?”

容祈轻蹙眉心,“他去看了鹤玦?”

容祈先前昏睡的?二十个时辰里,十七幻夜阵中的?青焰莲灯燃至第十六盏时,浓雾散去后,昏迷的?鹤玦被守在试剑台下的?云隐宗弟子带走。

回到落脚处半个时候后,醒来的?鹤少宗主却状若癫狂,双目赤若泣血,额心一点深赭竖线,眼?尾亦泛开妖异红痕,明人?瞧着分明是已?经入障、将要堕魔的?前兆。

他的?模样?和气息都太过可怖,没有弟子敢上前。

灵台混乱、疯戾不清的?鹤少宗主嘴中反复念着一句话:“灵犀呢?鹤灵犀呢?”

连亲父鹤铸靠近,都险些被疯魔的鹤玦刺伤。

容祈眉目无?澜,“他入障那日,青莲焰可曾转蓝?”

“何止呀...”楼迦月拈起粒盐渍梅,“第十六盏灯燃起时,雾都化作血沫...我也是别人?说的?,反正当时在场的弟子都吓到了。”

话锋一转,他拍落掌心盐粒:“说来灵犀也是心软,鹤铸不过捧着断剑在阶前跪了半柱香,便心软应下去看鹤玦了。”

棂花窗忽震,原是溶溶月追着蝴蝶撞上了琉璃屏。

楼迦月:“我恰好在和灵犀一起吃茶,不放心,陪同他一起去了。”

那时鹤灵犀是一身男装,戴了面具,总归是和女?装时大相?庭径的?模样?,但一走近,便被鹤玦擒住了手腕

“那个门砰一声在我面前关?上,我连拦都来不及拦。”楼迦月不知何时掏出?一把瓜子嗑起来,一边咔嚓咔嚓一边啧啧感慨:“鹤玦看着疯魔不清的?,却还记得?在门口下个禁制不让外人?打?扰。”

“总之,我在门口等到月亮都挂上枝头了,灵犀也还是没有出?来。”说到这里,楼迦月神色微妙一瞬,“只?隔着门板给我透了个声,让我先回去,他没事。”

恩,就是哪声音吧......沙哑得?厉害,还断断续续的?,哽着一点难以言说的?哭音。饶是楼迦月都听得?耳根生热。

楚珩和应周徊都还在场,这种事也不太好细说。

容祈沉默几秒,“灵犀下去多久了?”

“恩...”楼迦月也沉默了,“快两天了吧,我以为他早就回停云峰了。”

“鹤玦不会伤到灵犀吧?”楼迦月皱眉,“也怪我...要不然我现在过去看看?”

“他不会伤到灵犀。”这点容祈可以确信,但会不会强留,可就不好说了。

“我们还是去看......”话音未落,悬在垂樱枝上的?铜铃忽而轻响,满地落樱被传送阵的?灵力气流卷成小型的?绯色旋涡。青蓝咒芒褪去时,少年踉跄的?身影似折翼白鹭,芽色裙裾洇着大片赭红,宛如雪原上绽开的?血荼蘼。

先前的?男装又换成一身流云裙,鹅黄罩衫松松迤在肩头,除了裙裾,鹤灵犀的?衣襟、袖口和腰带上都染着鲜红刺目的?血迹。

满头青丝未束,微乱地散在腰间,随风轻扬。面具遮住了他的?眼?眉,露在外头的?唇苍白淡薄,不见半点血色。

“灵犀!”楼迦月倏地起身,鹤灵犀的?身形摇晃一瞬,下一秒便掠至阵前的?容祈扶进怀中。

“无?妨。”鹤灵犀虚虚搭住容祈肩头,面具下传来气音,“我身上有血...脏...”

尾音湮灭在陡然收紧的?怀抱

“我不在意这个。”容祈利落地抱起鹤灵犀,对方身上传来的?浓重血腥气让他轻拢眉心,却不是因为洁癖,“这血是沾了鹤玦的??”

“恩。”鹤灵犀倚在他胸前,疲倦阖眼?,紧绷一路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容祈才?发现,断萦被鹤灵犀握在手中,血迹斑斑,黏腻鲜红一路从少年的?手指蜿蜒到手腕,似朱砂画就的?禁咒。

“他握着我的?手...用断萦刺穿他的?心脉。”他的?声音很平静,“让我一点一点感受着,尖刃穿透他的?身体是何感觉。”

“鹤玦说...以命抵命,很公平。”哐当一声,断萦从骤然松开的?指尖掉落在地,鹤灵犀的?语气染上两分茫然,仿佛真的?只?是为这句话困惑:“可是鹤玦说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要我恨他...可是恨意比爱意难消多了,我不想恨他。”他断续呢喃着,身体轻颤一瞬,忽然觉得?有些冷。少年脊背弓成濒死?的?鹤,白羽柔折沾血。

下一秒便被容祈搂着肩膀兜进怀里,后背传来轻柔拍抚的?力道。掌心漫过霜雾,灵力如月华抚过鹤灵犀战栗的?肩胛。

鹤灵犀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把头埋进容祈怀里,自对方领口和发梢传来的?冰雪气息让他浑噩的?意识清明两分。

“阿容...我没想伤他的?。在...之前,其实?我想的?都是和他好好聊一下的?。”

从鹤玦榻上醒来后,指尖触到芽白群裾的?刹那,他忽然想起幼时在云隐宗廊下看到的?丝雀那雀儿死?前还在啄着嵌满宝石的?食槽。

他在榻上怔怔坐着,抚过襟前繁复的?缠枝纹,只?觉每道金线都像傀儡丝扎进血脉。

那时他便清楚意识到,他和鹤玦没有可能了。

鹤玦只?想要一个柔驯听话的?妹妹,锁在罗裙里的?傀儡。十二分依赖他,爱重他,事事以他为先的?妹妹、床伴、还有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像是养着一只?美丽的?雀鸟一般,雀鸟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要卖乖讨主人?欢心便好。

若是从前的?鹤灵犀...如果没有遇到容祈,没有无?极宗的?这些时日,在被逐出?师门,灵骨尽碎后,真的?会把鹤玦当成唯一的?依仗,或者说用来救命的?浮木,紧紧攀着他,听着任之。

但他现在不想穿裙装别钗环,也不想当清音门的?鹤三小姐,鹤玦的?妹妹了。

在停云峰看惯了云海的?白雀,又如何甘愿再当他人?掌心笼鸟。

鹤灵犀忽然攥住容祈的?雪袖,面具下的?喘息似漏风的?玉埙:“我只?想做鹤灵犀...或者,不做鹤灵犀,换一个名字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