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下肚,被翻来覆去折腾好几次的容祈这才感觉稍稍活过来一些。

他?起身时随手披错了应周徊的外衣, 长出?一截的袖子松松折起几道, 堆叠如雪浪的手腕处, 赫然蜿蜒着霜青梅枝那是方才应周徊妖纹未褪时留下的釉里?红。

鸦青长发泼墨般垂落腰际,愈发衬得颈间碎玉似的齿痕惊心,偏他?抬眼时睫羽还凝着未晞的月魄。乌发白肤间,那双溵蓝眼眸清凌凌地一盵,眸光流转间恍若月下未散的春雾, 只消这么轻落一眼, 便能轻而易举勾出?人心底最隐秘阴暗、不可言说的欲望来。

应周徊的目光在那两?片殷红潋滟、润着层薄薄汤汁的唇上?多停了两?秒,等容祈咽下最后一口汤,把早已?备好的水果推过去,又?捏了个诀把两?个空掉的汤碗送去厨房清洗。

雪白多汁的梨块盛在琉璃盏中, 入口鲜脆清甜,很是解腻。容祈咬了两?口, 忽的想起应周徊今日?邀请自己的事:“你不是说要邀请我?一起去看烟火的吗?”

“这几日?晚间都有烟火, 推到明日?可好?”应周徊轻弯眼眸, “今日?算我?食言了,明晚给阿祈送赔罪礼。”

“恩?”容祈嚼着梨块,“赔罪礼倒也?不用?,我?今日?也?没什么心情下山逛集市看烟火。”

小?应师叔眯眼轻笑?, 眼尾挑得儇薄又?温润,“那还是要的, 是我?食言在先。”

“那随你。”容祈咬下第三块雪梨,咽下后道:“我?在想, 为何楚少玙会完整想起一周目的记忆,但鹤玦却是残缺不全的呢?”

“他?们会想起来,也?不全是因为我?之缘故吧?”容祈叉起一块喂到应周徊嘴边,幅度很轻地侧了下头,眸光泠然地看着应周徊,“小?师叔,说说吧,一周目我?碎了系统核心之后的事情。”

应周徊咬下喂到嘴边的梨块,慢条斯理嚼完咽下,温和的商量语调:“可以不全说吗?”

“可以。”容祈并不计较这个,“说鹤玦和楚少玙相关的部分就?行。”

“……”他?应得这般利索痛快,小?应师叔又?有些不痛快了。应周徊保持住微笑?,“只是三个失了道侣的疯子,在天地间寻找复活之法时,不约而同做了一些疯事。有的伤了灵识,有的损了念魄,又?有人给自己下了乱七八糟的禁制,这一周目的灵识记忆觉醒时,自然便有些副作用?了。”

难怪一个醒来时便入了障,状若癫狂把人强行用?蛊和自己绑在一起;一个生出?心魔,轻易迷失在十七幻夜阵中。

见容祈垂睫思忖,久久不语,应周徊轻攥手指,“阿祈这般担心不相关的人,不问一下我?吗?”

“……”光影曳动间,容祈掀眼淡淡觑了他?一眼,掀起眼帘,霜雪般的眸光落在应周徊身上?,虹膜清透如冰鉴,疏淡地映出?对方的轮廓。

“疯得最厉害的那个,不正是你么?”玉箸似的指尖轻叩案几,“纵使我?问了,你当真会说?”

不问要不高兴,问了又?不说。

怎么这般难伺候?

容祈站起身,青玉盏中银焰微颤,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我?现在就?在你身边,不需要用?什么东西强行绑定在一起,也?不用?担心我?会跟谁走了。”

每次缠着讨要好处,翻来覆去变着法子的折腾,他?基本也?没阻拦过,都任由着应周徊去了。

“应周徊,你还要多贪心呢?”

感觉到那些东西又?开始不受控,蠢蠢欲动要发作。应周徊闭目几秒,克制着眼眸异化。雪青虹膜在光下像是浸在冰砚中的玉,玉色通透而润,泛着璘璘潋光。

“阿祈,我?先前便同你说过。”他?摩挲了下少年的腕心,“妖这种生物,都是得寸进尺,求索无厌的啊。”

轻到近乎鬼魅的尾音消弭在骤然贴近的呼吸间。容祈倏然后仰,发间银链撞出?碎玉清响,却在瞥见对方眼底的墨色时顿住。素白指尖将将要抽离时,已?被攥出?绯色痕印。

“此刻我?在你身侧。”他?任由人将指尖抵在颈侧搏动处,一下一下摩挲着,轻柔又?黏腻。声音似昆仑巅终年不化的雪:“何需锁链,何惧离散?你那些试探......”

鸦色睫羽轻垂,“还不够吗?应周徊。”

应周徊指节泛白,忽将脸埋进他?掌心。妖异竖瞳在阴影中明明灭灭:“阿祈可知,妖物贪欲如同附骨之疽?”

温热的吐息掠过腕间青脉,"要你眼中唯我?,要三魂七魄都烙下印记。生同衾死同穴,时时刻刻都不分离才好。”

话至末梢已近呢喃。

“生同衾死同穴那是合过籍,签过同心契的道侣才会做的事情。”容祈看着青玉盏中燃动的银白焰火,眸色微惘,“前前后后,我?看过许多恩爱眷侣,也?有最后相看两厌的怨偶,但我?仍不是很明白,喜欢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

“没有喜欢...只有怜悯和两分特殊对待,也?能结为道侣吗?”

容祈掰起他?的脸,没怎么费力?就?抬起,力?道轻得像接住一片雪,“应周徊,我?分不清。”

“应周徊,你很好。”瓷白指尖一点点摩挲过妖泛着鎏紫妖纹的眼梢,鸦色长睫在眼下投出?残月状的阴影,“这里?的一切都很好,但我?不会留下来。”

他?仰头望向檐角铜铃,冰蓝虹膜流转着星轨般的光晕:“你愿不愿意......”

尾音忽如断弦般坠地,青瓷盏中倒映出?他?骤然抿紧的唇线。

还是算了。

不要问了。

不要问了。

柏弥大人说的没错,不要去问结果,贪得半响欢愉,已?是最好的结果。

早就?料定的念头,为什么这次浮现在脑海中,却有些疼呢?

容祈预备松开手,只是才动下指尖,便被应周徊牢牢攥紧,力?道重得他?骨头都有点疼。

应周徊妖瞳裂成细梭,腕骨暴起青筋将人抵上?桌案,吐息却温柔如春蚕啮桑:“你连问都不愿意问,就?这般不信任我?吗?”

“你怎么知道,我?给你的回答一定是你不想要的答案呢?”

指尖抚过少年薄软腴腻的后颈肉,“先前你利落剜心,未经我?同意抹去我?的记忆,如今连问句'要不要同走'都吝啬?”

语调轻缓平静,并不显得咄咄逼人,却有种叫人骨头缝都生寒的凉浸感。

风雨欲来。

他?好像真的让应周徊生气了。

容祈久违地生出?一点无措来,他?感到些许茫然,又?隐隐约约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心口处泛起阵阵抽疼,并不剧烈,却难受得让他?忍不住蜷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