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底一紧,忍不住想说些什么,拉他一把。这时,病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位护士推着车走进来,用略显怜悯的眼神看了叶沂一眼,然后利落地调配药液,将输液瓶挂在架子上,为叶沂扎针输液。
她动作很快,十分娴熟,但寡言少语,从进门到离开只说了两句话,“家属去拿一下检查报告,然后找一下医生。”“快输完的时候按铃叫我。”然后便推着小车,步履生风地转身离开,去往下一间病房了。
叶沂听到她的话,眼中闪过几分无措,又有些隐隐地欣喜,目光很温柔地看向我,轻声说:“不好意思,她误会你了,下次我会向她解释清楚的。”他指的是“家属”二字。
“没关系。”我摇摇头,大医院病人很多,护士大多十分忙碌,工作的重心都在病情与病人养护上,并不会关注病人的私人感情,她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到了医院就会发现,在生死、疾病面前,那些平日里自觉惊心动魄、缠绵悱恻的感情,实在微不足道。没有什么比身体、生命更重要。
“我去找一下医生,你休息一会儿。”我说。
叶沂却有些紧张,支起身体看着我,问:“那、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你最好还是给家人或者朋友打个电话,之后住院也需要陪护。”我还要上学,不可能一直在这里。
“……好,我知道的。”叶沂垂下眼睛,轻声说。
我先去自助机那边,刷叶沂的就医卡打印出一叠报告,然后去找医生。我不是医学专业,看不懂医学报告,却能从数值中察觉到明显的异常,每一页都有几项特别标红的数字,而有些标注正常区间值的检验数据,叶沂也大多不在正常数值内。
我不禁有几分担心,但头发花白的医生送看过报告后,却竟然松了一口气,先说:“还好还好,病人没有吸毒或者服用违禁药物,”然后才话风一转,严肃道,“情况不太好,严重营养不良,内分泌紊乱,多项激素异常……推测是因为长时间睡眠不足与进食过少导致的。建议再查一下血,查几项特定的激素,看看有没有抑郁或其他精神疾病的倾向。”
“……很严重吗?”我问。
医生叹一口气,摘下眼镜,“可大可小,如果之后能调整精神状态,正常吃饭睡觉,问题就不大;如果失眠和厌食一直不好转,情况会继续恶化,身体油尽灯枯,不是没有生命危险的可能。”
我放在桌上的手慢慢蜷起,怔怔地低头去看掌心的纹路。
就这样一双手,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控一个人的生命吗?
“病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重大变故?”医生问,“心病还需心药医,最重要的是放松心情、开阔胸怀,只要能想开,愿意吃饭,睡得着觉,人就好起来了。”
我犹豫一下,问:“他最近好像是……失恋了,这个影响有这么大吗?”
“失恋?”医生怔了一下,然后又叹口气,摇摇头,“年轻人啊……”
医生很忙,很快外面便有下一位病人家属在等了,我询问了注意事项与下一步治疗计划,便从医生这里离开,慢慢地往叶沂病房走。一路上,我想了很多,真要说起来,叶沂即便再痛苦、再难过,哪怕为此生了大病、生命垂危,似乎也与我关系不大。世界上失恋的人千千万,没有因为拒绝求爱而背上道德责任的道理。
但我毕竟曾经视他为朋友,无论如何都希望他过得好,能够幸福安康、快乐长久。而且,看到这样一个活生生、健康的人为我憔悴至此,我也很难无动于衷。
或许我终究心软吧。
我一步步走着,心里慢慢下了决定。
待我推开叶沂病房的门时,叶沂便像等候母鸟归来的雏鸟一般,殷切地望着门口,眼睛里的期望几乎要满溢出来,但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他脸上的恐慌与焦虑。见到我的身影,叶沂才松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笑来,眷恋地说:“你回来了……”
我看了看他的输液瓶,见已几乎见底,才恍惚发觉自己应该去了很久。我先是按铃让护士换药,然后注视着透明的药水一滴滴落下来,心中斟酌着措辞。
叶沂似乎预感到了我要说什么,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手指颤抖着揪住胸口的衣服,慌乱而焦虑地看着我。
“你之前说……你喜欢我,我拒绝了你,时至今日,这个回答仍然没有改变。我对你没有爱慕之情,甚至可以明确地说,我之后应当也不会爱上你。”我慢慢地说,叶沂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都在神经质的颤抖,濒临崩溃。
“但是,”我抬起眼睛,注视着他的眼睛,“你也说过,你是天生的M,对我的爱慕是由于M对S天然的仰慕。那么,如果你不要求感情回应,愿意接受只以M的身份在我身边,我可以答应,试试调教你。”
“不过,我必须重申,我不会回应你其他任何越界的感情,甚至如果未来有朝一日,我找到了命定的伴侣,我也会与你、与你们所有人解除调教关系。当然,如果有一天你有了更喜欢的伴侣,或找到了共度一生的人,你也随时可以提出解除调教关系,可以吗?”
叶沂怔住了,呆呆地许久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张开颤抖的唇,小声问:“真、真的吗?”
“真的。”我说。
“我愿意!我愿意!”他立刻说,脸上迸发出惊喜的光芒,眼底也涌出大滴的泪水,“我愿意的,我都答应,谢谢你,谢谢您……我都答应的……”他带着哭腔,泣不成声。
我看着他如秋后枯叶一般的身体,叹息一声,说:“但是,这有条件。”
“什么条件,您说,不论您提什么,我都答应。”叶沂看着我,急切地说。
“你病成这样,可没有办法接受调教,要尽快养好身体,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才能来找我。”我说。
“……好,好,我一定很快调养好的,谢谢您,谢谢您。”叶沂翻来覆去地说着道谢的话,黯淡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光彩,仿佛乍逢新生,身体也随之前倾,一瞬间从阴影来到了光明下。
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想:希望这个决定没有错。
――叶沂番外――
叶沂见到凌萧时,恍惚以为自己仍在幻觉中。
这段时间,他的幻听幻视都很严重,有时明明是在家里,抬头却能看到凌萧笑意盈盈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偶尔是戴着面罩,多数时候会将俊秀地面容完全展露出来。他颤抖着扑过去,张开手却抱了个空。
然后,那身影便如青烟一般烟消云散。
叶沂发出像被捅了一刀似的痛叫,声音沙哑而混乱地不停叫:“凌萧、凌萧……主人……主人……”有时,这道身影会在不远处重聚,居高临下地看着委顿在地、狼狈不堪的他;有时,这道身影却不再出现,几天难觅踪迹,直到许久后的一个不经意间,在某个角落重现出来。
叶沂隐约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却提不起治疗的心思,只浑浑噩噩地不知白天黑夜的过。好在他早已成年,从家中搬出,父母很少会主动联系他,他糟糕的身体状况才得以瞒住家人。
查到凌萧的真实身份后,叶沂让助理买了一辆很不起眼的车,每日等在京华大学门口,盼着能真正偷偷见凌萧一面。有时见过一面,心里便像被安慰到了,状态会好一些,也能感觉到饿和困。
但有的时候,等好久也见不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叶沂的脑袋便会昏昏沉沉,有时恍惚觉得某个在前面走着的身影是他,便驱车跟上去,走着走着却发现那人影消散了,而他只能呆坐在车上,茫然四顾,手足无措,过了好久反应过来后,才慌慌张张地将车开回去,生怕因为这一会儿功夫,错过了真正的凌萧。
偶尔,叶沂脑海中也会闪过几分清明,想自己这个状态已经不适合开车了。但大多数时候,他的脑袋便像被冻住一样,很难转动,整天恍恍惚惚,什么都不想,只本能地寻求着一点点微不足道安慰。
所以,这次见到凌萧时,他总有种还在幻想中的恍惚感,那道身影也如梦似幻,似乎眨眼就会消失不见。凌萧一如他无数次偷偷描摹过的模样,眉目清冷,面容俊秀,气质疏淡,但遇事不推脱,亦不慌里慌张,眉目沉静,有条不紊,到了医院后,他才慢慢相信,这可能真的是凌萧。
然后,他僵化的脑袋终于开始思考,有了正常人的反应。
他发觉自己的跟踪暴露了,又给凌萧带来了麻烦,甚至让他的同学都见到了狼狈不堪的自己,第一反应便是道歉。然而道歉之后,惶惶然之余,他又有些自暴自弃,想反正都已经这么差了,凌萧已经说过最绝情的话,他还能失去什么呢?
于是,他连最后的羞耻心都抛弃了,像阴暗中无处滋生的霉菌,粘腻、潮湿、惹人厌恶,抓住最后的时间,拼命地贪婪地看着凌萧,将每一秒都当作最后一刻,无穷无止地看着他,将他的身影深深地刻在心底。
连暗中偷看的请求都被避重就轻地掠过了,叶沂甚至不知道自己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凌萧,现在不多看一些,以后可能就真的没了。虽然……他想既然凌萧没有明确地拒绝,那他以后应该还是会去偷看的,但凌萧方才可能只是不想让场面太过难堪,以后很可能会很少出校门,而他这样形迹可疑的人,也进不去安保严格的京华大学。
以后怎么办呢……叶沂分不出力气去想以后,只能牢牢地抓住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