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乔眼中忧虑，叹一口气，“他怎么这么冒失……那位凌萧，是个怎样的人？”萧晴那般品性，她实在担心凌萧子肖其母，子忆又过于单纯，此一去羊入虎口，会受到伤害。

凌子峰穿好衣服，展臂抱住她，在她额上亲吻一下，安抚道：“是个还算优秀正直的青年，应当不会像他母亲那样。你别担心，我马上飞过去，一定把子忆平安带回家。――再怎么说，他也是个成年大男孩了，有自保能力，不会被欺负的。”。

“嗯，”苏小乔勉强笑一笑，抬头在他脸上亲吻一下，“你也小心，一路平安。”

下一班飞M城的航班是在凌晨，正值新年假期，候机厅人流冷清，凌子峰在VIP等候室踱着步，皱眉给凌子忆打电话、发短信，但直到他登机，电话都没有打通过，也没有短信回复。

航班落地在凌晨三点半，然后转汽车或火车去昭云县。时间太早，尚没有汽车运营，M城至昭云县又没有高铁，只能坐火车，加上候车的时间，到了昭云县，已经是早上八点半。

这期间，凌子忆一直没有开过机。

凌子峰的心就一直晃在半空中，不得安稳。他看过凌萧自小到大的资料，也与他见过面，有过交谈，心中对他已有大致的评价，安慰苏小乔的话并非违心。然而，或许是因为过往萧晴的印象太过深刻，萦绕在他心中的担忧始终无法散去。他不仅担心凌萧会伤害子忆，言语上或行为上，更担心子忆孤身一人来到千里之外的南方，人生地不熟，心绪凌乱之下，会遇到其他危险。

天下父母之心，大多如此。

秘书早早地给他安排好了车，他从车站出来，便坐上等候已久的私家礼宾，直奔凌萧家。进入小区后，他趁着单元楼里有人出门的功夫，快步进入楼梯间，几步一台阶，匆匆来到凌萧门前，顾不得整理自己，便抬手敲了门。

大约一分钟后，房门被打开，凌萧纤细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眼神平静了然。子忆果然在这里，但好在一切平安，身体如常，脸上并没有伤心欲绝的表情，只是有些忐忑，脚步磨蹭。

凌子峰心底一松。

平安就好。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下自己的情绪。他虽然着急，又一夜未睡，有些火气，但也知道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子忆并不清楚当年的恩怨纠葛，骤然得知身世，已经受到很大伤害，心绪大乱之下，贸然做出冲动之事，其实怪不得他。

他可能都不清楚，家里人为何会这样担心。

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深夜出走，更多地是因为他毫无准备地去找凌萧。

……萧晴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

凌子峰想先带凌子忆离开，一切回家再说。他会抱抱他，告诉他，他永远是爸爸的儿子，绝不会因为身世而与以往有任何不同，他会安慰他，开解他，尽量将他所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出了这种事，最无辜的就是他。

然而他没有想到，凌子忆竟然恋恋不舍，似是不想离开。

凌子峰注意到凌子忆看凌萧的目光，眉头一跳，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那是怎样的一种目光？

眷恋、仰慕、不舍、含情脉脉，又带着几分卑微……

凌子峰曾经在许多人眼中看到过这种目光，印象最深刻地，却是萧晴曾这样看过他。

卑微如尘、入骨迷恋。

“凌神……如果、以后您有需要，请一定联系我……”这话凄切婉转，好不可怜，真是期待又彷徨，犹豫不安又暗含欢喜，少年心思，一览无余。

凌子峰的心沉了下去。

回程的路上，他一度沉默，直到私家礼宾拐上高速，向M城行进时，他才看向凌子忆，沉声问：“你之前认识凌萧？”此时，他原本想要安抚拥抱的心思全部被这件事情夺去，脑海中满是临别前凌子忆的眼神，眉目含情，依依不舍。

总不可能见一次面，就有如此感情，一定是之前见过，甚至有许多交往。

而且，子忆还叫他凌神。

凌子峰不期然想起刚放寒假时，子忆对他们说，他有了喜欢的人，但对方并不喜欢他。

是在说凌萧吗？

果然，子忆点头，应道：“是。”

“什么时候，在哪里认识的？”凌子峰追问。

子忆抿起唇，犹豫一下，说：“去年夏天的时候，在……在学校那边认识的，他是京华大学的学生。”他看到父亲脸色不愉，声音便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你……你之前说的，”凌子峰深吸一口气，“喜欢的人，是他？”

凌子忆睁大眼睛，长睫扇动，像是惊讶他怎么会知道。他太过单纯，不懂掩藏，心思一眼就能看透，凌子峰心中了然，闭了闭眼，问：“那个时候，他知不知道你是凌家的孩子？”

凌子忆一愣，慢了半拍才明白凌子峰的意思。父亲以为，凌萧是知晓他的身份，才故意接近他。

“不、不是，您误会了”，凌子忆立刻解释道，“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他是……是我偷偷看了爷爷查的资料，找过来后，他才知道这些，是巧合而已。”

“子忆，”凌子峰看向他，目光无奈又叹息，“你太单纯了。你身边的同学都知道你的家庭，他只要有心，可以轻易探查到；还有你的名字，早就有媒体报道过，只要稍一调查，就一清二楚。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却知晓当年的一切，你……”

“才不是！”凌子忆着急地打断他，“不是这样！他没有接触过我的同学，也不可能调查我的名字，他、他……”凌子忆不知该怎样描述他和凌萧之间的相处，他不可能把清域调教的事情对父亲说出，但父亲这样的揣测，完全是以己度人的无稽之谈，只能说：“我和他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凌子峰很耐心地反问。

“是……是我缠着他，”凌子忆咬住了嘴唇，“一直是我，在他经常出现的地方等待，搭讪打扰他，好多次后他才对我有印象。他从没有找过我，也不喜欢我的。”他的声音低下去，透出沮丧和彷徨，“他身边有很多很优秀的人，家世也好，能力也好，都比我出色……他没有必要对我另眼相待。”

凌子峰一怔，看向凌子忆。少年垂头坐着，脊背挺直，乌黑的发丝贴着雪白的皮肤垂下，黑白对称分明，发稍轻轻晃动，冬日的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身上笼上一层光晕，白皙俊秀的面容浸润的阳光里，那么美好，却那么落寞。悲伤、寂寥、无奈、失意，这些情绪浮现在他从来快乐爱笑的脸上，看得凌子峰心中一痛。

这是他的孩子呀，他千般娇宠、万般保护，想把世间一切美好都捧上的娇儿。

凌子峰别开目光，拳头慢慢收拢、握紧，“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想要的，就是这样。”

“什么？”凌子忆目露不解。

“也许他想要的，就是你喜欢他，求而不得。我并不想恶意揣测，可能确实是我误会，但是……倘若他想要报复我、我们，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方式呢？”

让他捧在掌心的孩子，体会当年萧晴的痛苦，爱入骨髓，求而不得，自卑自厌，自我否定。

这么多年被厌恶、被抛弃，凌萧难道不恨吗？他或许伤害不了凌家，却可以肆意折磨他们的宝贝，他握着子忆的心，就可以随手磋磨揉捏，而子忆受到的伤害，必会成倍地加诸于他们身上。

一刀穿心，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