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刚萌芽,尚未开花结果的感情,就在那一瞬枯萎。
是在那晚,她第一次萌生了想离开的念头。
如果注定这个人不会与她长相厮守,如果注定这个人,一辈子都不会真心待她……
如果早就看见了结局,如果一切根本就固定在某一条可以想象的轨迹……
这一生,注定无望。
离开,也许才能保住最后一点自尊,才能保住自己这颗心,不要没底线的陷下去……
柔儿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眼泪忍不住了,无声的打湿了枕衾。
她从来都不敢说,她喜欢那个人。
从来不敢吐露,自己是怎么从欢喜到心碎。
后来的每一天,都是虚情假意的做戏。她假装欢喜,假装无所谓,假装乖巧,假装不论他怎样她都甘之如饴。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很自私。她很贪心。
她要的很多,贪图很多。
恨他吗?
她回首瞧自己走过的这一路,连恨的理由都没有。
对一个买来的人,他给的柔情足够多,足够满了。
是她自己妄动了感情,怪不得任何人。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如此痛苦。
每一天,每一刻,瞧着他那张脸,那双眼睛,躺在他怀中,听他温言说着逗她的话,每一瞬都是煎熬,每一瞬都是折磨。
她在心底告诉自己,他不爱你,且永远不会爱你。
再后来,出现了那位崔四爷。
再后来,已经伤无可伤,就在一次次绝境中,她忽然释然了。
此刻,她问自己,还会想他,盼他,喜欢他吗?
在经历了那么多苦楚之后,她想善待自己,不再奢想任何不属于她的东西了。
经历过生产之苦,好容易捡了条命,她想好好活着,带大了安安,旁的,一概不再想了。
夜未央,襟江畔,灯火阑珊。
歌乐声渐渐熄止,偶然传出一声娇啼,是哪家刚卖了初|夜的雏|妓。
赵晋大醉,被人架到一间房里休息。
楼下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很轻。
马上的人,着深色冠服,瞧补子图纹,是正五品文臣,风尘仆仆,颇有倦色,引着一队人马,悄声从街头穿过。
新任府尹关丙琛翘首以盼,在衙门街前已候了许久。
蒋天歌因霸占民女,私吞姜无极家财,放火烧仓毁了贡品,以及草菅人命为官不廉,早已下狱治罪,新任府尹接手浙州衙门,方一月有余。
此刻他抄手仰头瞧着东边方向,待瞧见一点火光,听见了马蹄声响,他立即露出笑容,大步迎了上去,“周大人,下官恭候多时了,内堂备了薄酒,特特给您接风,您请进。”
周大人勒住缰绳,点点头算回了礼,“关大人,叫你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镇远侯刚在京城下了狱,上头可说了,要把他所有走狗一网打尽,不可有任何的漏网之鱼。本官受皇命前来浙州,可不是为了吃您这顿饭的,要事在前,耽搁不得,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
关炳琛抱拳道:“是,是,大人说的是。行辕已备好,就在衙门前街,东西下官已命人送过去了,走,下官这就带您瞧瞧去。”
周大人点头,手一挥,招呼身后的官兵跟紧。
关炳琛亲替他牵马,含笑回转头,低声道:“大人,前儿接着您的密信,下官可吓了一跳。镇远侯闻侯爷在朝中一向说得上话,这,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周大人冷哼一声,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背后小动作那么多,自以为行事周密?弹劾他的折子天天有,皇上念着旧日他祖上的功劳,念着旧年的情分,一直留中不发,多次提点,希望他回归正路,他怎么做的?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把持朝政狼子野心,愧对皇上信任。蓄奴三千,数目快比宫里太监宫女还多了,你说他是想干什么?”
关炳琛摇头道:“真没想到,镇远侯竟做了这么多恶事。说来惭愧,下官这些年一直远放蜀地,对朝廷诸事,所知甚少。这回多赖大人与兴安侯的提拔,将我调到浙州来,这份恩情,下官没齿难忘。所以收到了大人的密信后,下官一点不敢轻忽,派人严密彻查,把这些年浙州几位商人跟镇远侯之间的交易摸排了一番,托赖大人洪福,竟真给下官查出了些东西。下官头回瞧见,当真吓了一跳,这些人怎么敢这么大胆,做出这样的事,欺瞒皇上,祸害百姓?”
第48章
一行人到了巷口, 停车下马,关炳琛引着周大人,一路朝院中去。
行辕布置得素雅不失富丽, 绕过影壁,来到穿堂,关炳琛请周大人入座,拍拍手掌,令道:“带上来。”
几个衙役应声从后头走出来, 押着一个蓄着八字胡的男人,将他按跪在周大人面前,关炳琛道:“大人,这位原是赵氏家中产业、青山楼的二管事吴维。”
介绍完毕, 关炳琛沉声喝道:“吴维,把你前番招认之事, 向大人复述一遍, 敢有隐瞒,重刑伺候。”
说的吴维哆嗦了一下, 显然是受过刑吃过苦头,知道厉害的。
他伏地道:“青天老爷, 小人不敢隐瞒。小人本是青山楼二管事, 因犯了东家忌讳, 被撵了出来。后来四处无着,无奈下, 只得在城里做些零活赚点力气钱, 可是城中那些地痞不……”
他说到这儿, 周大人不耐地蹙了蹙眉, 关炳琛道:“休要说些废话, 只把赵晋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说说。”
吴维点头:“哎,哎,小人失言,大人勿怪,勿怪。”他挠头想了想,被关炳琛一瞪,连忙两手撑地又跪下去,不敢抬眼,“天隆十七年,那是个冬天,那年小人奉命押送一批货到南方,半途被人劫了车,东西全没了。回来后,原以为赵爷必怪罪,可他一个字儿没说。后来就听说,南边那些民间义军,不、不,是民间乱党,原本躲在鹰嘴涧,就快撑不住了,突然得援,挣到一批口粮。小人回头一想,当时丢货之处,可不就是鹰嘴涧?这事头回发生,小人不敢叫准,直到次年夏天,忽然有位梁先生来铺子里,说是赵官人的远房亲戚,要找他谈事。当时小人在算账,偷偷抬头瞧了一眼,哪知就瞧见那人左脸上有块疤,那疤小人记得,那年鹰嘴涧被劫,就是这人带的头。小人着意注意着此人动向,发觉他一连好几个晚上都跟那赵官人在一处,避开旁人不知密谋些什么事儿。没几天,这梁先生去了,回头就听人传开,说还是那队人马,受乡绅支援了五万两银子,扩充队伍,还整备了新甲和铁剑,等小人再瞧账本发觉账上没了这五万两,前后这么一联系,登时吓得脸都绿了。”
周大人搁下茶杯,茶盏碰着桌面,发出一声轻响。吴维就如被吓着了一般,整个人都跟着一哆嗦,关炳琛喝道:“你接着说。”
吴维缩了缩脑袋,续道:“不止这一桩,姓赵的做的缺德事儿特别多。他后院原有个三姨娘凌氏,是人家府上的少奶奶,因死了丈夫,无依无靠,赵晋瞧上了人家,仗着有钱有势,将人强纳成妾,待娶到家里,却百般虐待,直至虐死了那婆娘。前番又逼死二姨娘云氏,后院诸多仆从,毁在他手底下的不知凡几。此人所犯人命,只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恶霸一方,人人瞧见了他都要绕着走,浙州地界上,这赵晋只手遮天,连过去的蒋天歌大人也要瞧他脸色。每年从青山楼账上走的,不少笔钱都是为了贿赂官宦,各方打点,手眼通天,浙州一半商行在他名下,挤兑的小店家铺头不知死了多少个。”
他快速说完这些话,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抬起眼怯怯望着关炳琛,堆着笑道:“大人,小人所知之事,一切都说了,小人发誓,小人所言无半句假话,大人若是不信尽可到青山楼查账。青山楼名上是个酒楼,其实就是赵晋跟他那些走卒议事的窝点,大人一查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