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和林氏分别来劝他,劝他想想这院子里住着的老人家,想想随他千里奔逃而来的孔绣娘。
陈兴独自上了路,事先没敢惊动爹娘,等他走了两日,消息才瞒不住,陈婆子哭得泪人儿一般,担忧他路上有什么三长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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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三月就到了。
柔儿扶着门,缓步迈过门槛。金凤在后瞥见,飞速迎上来将她扶着。
她的肚子有四个多月了,已经显怀,能看出一点隆起。
清溪换了父母官,增添了一批城守。有一回西城门被攻陷,不过很快就被增援来的官兵镇压住了。
负责城防的是朝廷新调任过来的武将段隼。说起来,与赵晋还有些渊源,这人原是兴安侯义子段鸣的同宗,一到清溪,就四处拜访乡绅。如今留在城内的富户不多,多数有门路的都已买通城守举家迁离,剩下的人里,最有钱有势的就属赵晋。
段隼此刻坐在赵宅前院明堂椅上,慢条斯理捏着盏盖撇去茶水上浮起的茶末。
“这么说,”他声音慵懒,刻意拉长了调子,“赵官人是不愿意的了?”
赵晋笑道:“段大人别这样说。能为官府效劳,赵某乐意至极。只是拙荆有孕在身,行动不便,实在不宜迁居。赵某在清溪城内还有几处宅子,大人若是喜欢,尽可……”
“你那几个宅子本官知道。”段隼掀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几个,可没有赵官人现今住的这个地方宽敞,既是屯兵,自然是要操练的,总得余出个校场,你说是不是?”
赵晋笑容微冷,垂眼端起茶,“那真是不凑巧。看来,这回赵某是效力不上了。”
端茶既是送客,赵晋的意思很明显。可对方不接招,浑似没注意到他的举动一般,冷笑道:“赵官人乐善好施,丙申年秋安远镇大火,丁酉年水南乡水灾,官人出钱出力,善名远播,为此,蒋天歌大人还受过嘉许,说他处置灾情有方,怎么到了本官这儿。官人便推三阻四,百般不愿配合?怎么,官人是瞧不起本官?抑或是瞧不起本官的族叔段衙内,瞧不起兴安侯府?”
他彻底地寒下脸来,讥诮地道:“用不用本官求了兴安侯他老人家亲笔书信一封,官人才愿意出手相助?”
赵晋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笑道:“段大人说笑了。大人率军而来,力抗反贼,安守一方,赵某作为百姓中的一份子,自然感念大人恩德。只是宅院一事,实在不便。大人远道而来,将士们辛苦,想必军中辎重不足,粮草有限。赵某田庄上尚有些富余的谷粟,若是大人不弃,明日即可送往衙门,还望大人笑纳。”
对方闻言不语,脸色并不好看。赵晋理了理袖子,又道:“眼看就是正午,若蒙不弃,还请大人留下吃顿便饭,容赵某略尽地主之谊。”
段隼轻蔑地笑了下,站起身来,“那就不跟官人客气。”他扬声喊“来人”,外头跨入几个持刀官兵,齐声喝道:“卑职听令。”
段隼道:“赵大官人赏酒席,你们几个不必客气,都来喝两杯凑个趣。”
赵晋站起身,笑道:“诸位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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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桌上一片狼藉。
几个官兵扶着醉酒的段隼去后堂歇息,那边自备了数名美姬服侍。男人的调笑声和女人的娇啼隐约传来。
赵晋坐在椅上,把手里的酒盏掷在桌上。福喜躬身凑上来,忿忿地道:“这段隼实在欺人太甚。衙门好好的不肯住,非要住人家的宅子,还拿出兴安侯来压人,呸!适才他故意喊那个官兵持刀进来,就是想给爷个下马威,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换在平时,只怕他给爷提鞋都不配!”
赵晋哼笑道:“你少说几句吧。你也会说,换在平时,如今局势难,要保清溪,还得靠他和他手上的兵力。”
福喜叹了声,“小人知道,爷是为了太太和小姐在忍耐。爷想离开清溪,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因太太走不得,爷才无奈留下陪着。爷没跟那姓段的撂脸子,是怕他这卑鄙小人暗中使坏伤害小姐和太太。小人就是不忿,这种人怎么配当官?这官场都黑成什么样了?战事这样吃紧,他还有心在这儿敲竹杠,喝酒玩女人?”
赵晋摆摆手,“退下。”
福喜垂头行了礼,无声退了出去。
走到廊下,迎面看见花丛前帮忙搬抬花土的长寿,“你去二门知会一声,那些官老爷还没走,叫后院的姑娘们暂别出来,以免冲撞了。”
长寿点头,放下花土擦擦手,领命去了。
福喜心里不忿,可只能化成无奈的一叹。他不是怕姑娘们冲撞那些官兵,是怕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眼馋后园的姑娘们,怕段隼厚颜无耻跟官人要人。
第114章
赵晋回来时已经很晚了。
柔儿近来总是困倦, 本是想等他回来说说话的,哪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赵晋在稍间轻手轻脚地解了外氅,挑帘望了眼内室闭合的帐幕, 金凤捧着参汤奉上来,赵晋接过在炕沿上坐了, “今天太太做什么了?”
金凤把赵晋刚解下来的氅衣递给梅蕊,笑道:“太太今儿陪小姐下棋,午后又带着小姐画画,小姐调皮, 把您书架上那本诗文杂集封皮撕坏了, 被太太训了几句。”
赵晋不由带了笑, “这有什么, 架子上书多得是。”
意思是, 只要他闺女想撕,尽可随便撕个尽兴。金凤心里不赞成,但不好反驳赵晋。这夫妇俩都太宠孩子了,金凤很是担心, 小姐如今还小不懂事, 长久这般纵着,岂不要娇惯出个霸王来?
赵晋饮了汤,杏枝上前伺候梳洗, 换过寝衣, 他才朝内室去。
轻轻撩开帐帘,垂眼瞥见一张睡颜。
养的太好,现出娇嫩饱满的身形。
穿着软烟罗淡色宽袍, 衣领微敞。赵晋喉结滚动了下, 没爬上去, 反倒是转了个身,又回了净房。
他贴过来时,鬓边还带着些微水珠,沁着凉丝丝的温度。
但他掌心很温暖,自后轻轻环住她。她半转过身,额头贴在他肩窝,寻个舒适的角落枕着,声音听来恹恹的,“怎么回来得这样迟?喝酒了吗?”
赵晋“嗯”了声,手贴在她肚子上,“镇上现在算安全了,亏得援军来得及时。你不必太担心,战事就要过去了。”
柔儿点点头,“我不担心,有您在,我什么都不怕。”
赵晋眼底浮起笑意,将她拥紧些,“柔柔,你怎么这么得人疼?过来给我亲亲……”
声音低哑下去。她仰起脸被他扣在怀里。
渐渐不可收拾。
他咬牙停在紧要时,喘着闭上眼,正要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