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水流似乎同时静止了一瞬。
与此同时,潭面响起一阵突兀的翻腾水花,那几尾附近的游鱼意识到危险,惊慌失措地逃窜远去,激起一阵哗啦的声响。
短短须臾过后,方桃倏然提起竹竿,定睛看了一眼,明亮的杏眼微微眯起,兀自咧开嘴角笑出了声竿底这尾扭来扭去想要挣脱钳制的游鱼已成了她的囊中之物,这鱼好吃又滋补,捉回去可以给二郎好好补补身子。
方桃三两步淌过溪水,踩着潭畔椭圆形的卵石上了岸。
岸边放着一只半人高的暗红色柳筐,因用的时日太久,上面的红漆已晒褪了色,变得斑驳暗沉。
柳筐虽旧,却结实耐用,只不过那却不是方桃的柳筐。
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带的东西虽不少,却没想起来带些盛放东西的藤筐,好在借住的玉皇观里有这个物件,她便暂且拿来一用。
片刻之后,空中划过一道欢快的弧线,才捉到的胖鱼被扔进了筐里。
方桃腾出手来三两把抹干脸上的水珠,拎来一旁沾了脏泥的绣鞋穿上。
她跺了跺脚,挽至膝窝处的裤管随即滑落下来垂至脚面,纤直白皙的小腿被遮住,只隐约露出一点纤细坚韧的脚踝。
不过,整理好鞋裳,乌黑的发辫却悄然散落,方桃摸了摸凌乱的头发,眉头不由一皱。
她出门时用红色发绳绑了一条发辫,又用桃色发带在脑后束了个发髻,这会子却披头散发,模样不够整洁,仪态也不够端庄,二郎喜好洁净,想必是不大喜欢她这个样子的。
不过,此时她顾不上再仔细挽发,只得简单系了个粗辫,然后将辫子往肩后一甩,弯腰抱起了柳筐。
筐底,那条肥鱼的嘴巴一张一合,尚有活力地来回扑腾着。
方才捉到它时,方桃估摸着它足有六斤有余,这鱼滋补,分量又这样足,够二郎吃好几顿了。
方桃喜滋滋地盘算着晚间是做清蒸鱼还是红烧鱼。
想了一会儿,她突然意识到,连日来她已给二郎做了好几回鱼,红烧清蒸的都做过,一直这样吃定然腻了。
虽然二郎性情宽和,从不挑剔,不论她做什么他都爱吃,她还是应该想着换个花样。
方桃想了一会儿,很快拿定主意回去做烤鱼。
这个季节吃烤鱼最好了,将鱼皮烤得滋滋冒油,外面尝起来焦脆,里头的鱼肉却还鲜嫩,再配上一竹罐清冽鲜甜的桃汁,二郎一定也会喜欢的。
方桃一边想着,一边哼着小曲儿循来路回去。
行至半路时,看见路边的油葫芦草十分茂盛,她又停下了脚步。
油葫芦草扎根深,拔出来要费不少力气,但是大灰爱吃,方桃足足薅了满满一大筐。
日头西沉大半时,方桃回到了玉皇观。
玉皇观是一座规模不小的道观,不过很是破旧,观中只有几间还未倒塌的神殿和厢房,坐镇观中的老道已不知去何处云游,且一去数载不知何时才回,只有个受老道嘱托看守道观的李婆。
李婆是周边村子的农妇,平时还要忙地里的农活,极少到这里来,如此一来,距离青阳镇大约五里之远的道观几乎终日大门紧闭,这里渐渐被周边村镇的人遗忘,前来上香拜神者几近于无。
不过,玉皇观虽罕有人至,方桃却并不陌生。
年少时她在姑母家住过一段时日,曾和表哥到玉皇观来玩耍,那时她便觉得,这里虽偏僻人少,却应当是个暂时落脚的好住处。
年少时的这种感觉,在不久前应了验。
三个月前,方桃赶了三百里的路程到了青阳镇。
她本是来寻姑母的,却没想到,姑母与表哥已于去年搬离了青阳镇,连房子都卖给了别人。
方桃一时寻不到亲戚,却在牵着大灰沿来路回本家时,意外遇到了被河水冲到岸畔的二郎。
方桃救下二郎,让大灰驮着他走了二十里的路程,来到玉皇观后,她给了那看守道观的婆子一百文钱,便与二郎一起在此安顿了下来。
想到这儿,方桃下意识摸了摸袖袋里的荷包,不禁头疼地叹了口气。
荷包干瘪,几乎空空如也了。
她原是带了十两银子的,那是她攒了许久的钱,本是要给自己留着当嫁妆的,不过二郎的伤势太重,这三个月来,看病吃药,再加上两人米面口粮,尽管她省之又省,银子还是所剩无几了。
不过,转念一想,二郎已经好转许多,过些日子就可以活动自如了,只要再坚持些时日,待二郎恢复大好,无需她贴身照看,她便可以赶着大灰去镇上挣些银钱t?,届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将来的顺遂如意看起来触手可及,心头的担忧很快一扫而空,想到马上可以见到二郎,方桃唇角一弯,明亮的杏眼霎时又焕发出炯炯神采。
迈过门槛,掩好观门,绕过前方的三间大殿,沿着殿后的甬道向北再走一段路,座落在一丛浓密竹林后的几间厢房若隐若现。
不过,刚走至竹林旁,方桃突然顿住了脚步。
一阵悦耳的笛声在不远处传了过来。
那声音清远,悠扬,宛如天籁之音。
方桃默默站在竹林外,听得如痴如醉。
直到一曲完毕,笛声停下,几声轻浅的闷咳响起,继而一只黑色的大鸟扑棱棱展翅飞向高空,方桃才意犹未尽地回过神来。
竹林间有一条青石小道,方桃灵活地拨开繁茂枝叶,背着柳筐大步走了过去。
穿过竹林,厢房便赫然映入眼帘,不过,方桃的视线,一下便落在二郎身上。
二郎身穿月白色的直缀,身姿笔挺地坐在房外的石凳上。
傍晚的光线昳丽和煦,照在他线条流畅的侧脸,男人鼻梁高挺,凤眸乌黑深邃,实在俊美无俦,只有一点不太好脸色过分苍白了些。
听到她轻巧的脚步声,二郎修挺的长眉微微拧起,蓦然偏首向她凝视过来。
那眼神如剑刃般犀利冷然,冷不防视线相对,让人禁不住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