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却难得的不想吐,无力地靠在床背上,董温慧居然有了点想要再吃一口的冲动,想在死前尝尝这碗是不是跟阿娘做的一样,莼菜是不是像裹了层凝液一般顺滑,鱼肉是不是很鲜美。
等到下一口送到嘴边时,她也顺从吞下去,莼菜是什么味道?鱼片是什么味道?
董温慧一点都尝不出来,她没有力气,紧闭双眼,只有时而急促的呼吸声证明她还活着。
为什么尝不出来,为什么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呢。
她很努力想尝出味道来,吃了半碗后,已经是她的极限,米夫人没有再喂下去,可脸上的惊喜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
董温慧渐渐地发现,她好像尝到了盐豉的味道,那是阿娘做鱼羹时最常用的,尽管特别淡,可她就是尝到了。
她不停地喘着粗气,眼泪从她干枯的脸上滑下来。
是阿娘,是阿娘不想让她死去,不然怎么就光尝到了盐豉的味道。
不然为什么那么久了,她都还活在这个世上。
她艰难地开口,嘴巴发出的声音有限,米夫人扑到她嘴边,听到董温慧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头蹦,“阿、姐,我、要、活、着。”
我不想死了,我还没有替阿娘尝过那么多好吃的,我不能死。
米夫人热泪盈眶,她的泪水打湿了一大片的被褥,紧紧抱着董温慧失声痛哭。
祝陈愿从董府出来后,没有让米夫人相送,也没有坐马车回去,而是自己慢慢踱步回去。
从昨晚她隐隐约约就想到了一点,为何董母总是做鲈莼羹,让吃不下东西的董温慧念念不忘。
因为鲈莼羹有下气止呕的功效,而谁适合吃这个呢?
心绪郁结导致呕逆的人适合。
祝陈愿缓缓呼出一口气,不是她做的鲈莼羹好吃到让董温慧有了求生意志,而是董母知道女儿有心结,每每都给她做鲈莼羹。
莼菜又并非一年四季都有,鲈鱼也并非四季都肥美,可这些都不重要,因为鲈莼羹最关键的还要数盐豉,一个常年喝盐豉汤的人,怎么都会尝出点味道来。
她希望董温慧能明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25. 地黄馎饦 碧涧羹
与董府的萧条不同, 外头的云骑桥人头攒动,这里是整条街上最兴旺的地方,大抵是外头来的商客都在这边的脚店住宿, 白日又拿着货物出来买卖。
桥上没有浮铺, 全是面相或精明或朴实的商客蹲在那里, 前面摆了几个布袋子, 里头大多是果干,有如林檎旋、沙苑榅桲、河阳查子、人面子、巴榄子等。
祝陈愿各买了一些, 吸引她目光的还要数旁边小贩在做的夹脊肉烧饼,烧饼在烤肉铺里头散发出面饼炙烤后的香味来。
她要了一个,包在油纸里头烫得无从下口,边走边等着烧饼晾凉, 夹脊肉烧饼最好吃的就是里头夹肉的地方,用猪的脊肉敲打,腌制后再裹粉煎制, 包在烤好的烧饼里头。
烤得酥脆的烧饼里头吸满脊肉的汁水, 让原本口感发干的饼变得鲜活起来,一口下去肉特别幼嫩, 饼皮软又有麦香。
祝陈愿喜欢这样的市井美味, 既好吃又朴实,不需要用多上好的食材,仅仅只是普通人烹饪出来的美食,往往让她动容。
尤其今早看到董温慧那形销骨立的模样, 浑身透露出行将木就,她就觉得从肚子里头一直难受到心里,得吃点东西缓缓。
吃着夹脊肉烧饼,走在阳光底下, 她想,如果有一天,董温慧彻底好起来,想带她去尝尝早市里头的糖饼、沙团,或是胡饼店里头的宽焦、侧厚、新样、满麻,也可去夜市吃一碗热气腾腾的肠血粉羹。
抑或是去羹店、包子酒店、南食店、川饭店混一顿肚饱。
世上那么多的人间美味,总要尝一尝,等尝遍南来北往的风味,总有值得眷恋的。
祝陈愿盼望能有那一天。
她穿街过巷,回到食店门前,春旗飘荡,门口尘土飘扬,祝陈愿看过去,夏小叶握着一把扫帚,在扫门口的灰尘。
“小娘子,你过来了,今日国子监放得早,我闲来无事,就帮着扫扫外头。”
夏小叶笑得傻气,不过近来吃得好,脸也长了些肉,倒是多了几分秀气。
“来来,歇会儿,进来我有事跟你说。”
祝陈愿接过她手边的扫帚,放到门口边角,开门进去,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说实话,当初把你招进来,其实就是想给自己找个打下手的,并非全是你现在做的活计。”
她望向夏小叶的眼睛,停顿了一下后,才又开口说道:“而是会厨艺,至少能够一些基本菜式的处理手段,譬如鱼片怎么片,肉怎么煮,火候怎么看,调料怎么放。我呢,也从来没有正式教过你什么,可现在却想问问你,是否愿意跟我学几手?”
夏小叶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心跳有些加快,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衫,听她后头要说的话。
“我的年岁还不足以收徒,手艺也还有所欠缺,所以我们两个并非师徒关系,你也不用担心,教你的都是比较简单的处理方法,跟传家学手艺无关。你今日好好想想,再跟我说。”
祝陈愿的话音刚落,夏小叶涨红了脸说道:“我想学的,小娘子,我真的很想学,到时候我学得不好,你就像平时那些酒楼里教学徒一样打我骂我都行。”
她太渴望有一个机会,可以摆脱贫苦,可以从那昏暗无光,雨天还漏水的房子搬出去,可以让阿爹不再做那耗寿命的活计。
现在,那个机会摆在她的眼前,厨娘在汴京有多抢手她很明白,就连在那打下手的都有富贵人家抢着要,只要能吃苦,就能赚到银钱。
“小叶,你要明白,会下厨跟有一手好厨艺是不一样的,前者容易,后者辛苦,你要真正给我打下手,我会很严苛的,你再好好想想。”
“我愿意的,小娘子,我真的可以。”
夏小叶连忙抢白,她话里全是认真。
祝陈愿在这一个月里头,看得很清楚,很明白夏小叶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有韧劲,又懂得知恩,不会是那种得志便猖狂的人。
在厨艺上头,她无法帮夏小叶太多,如果她干得足够好的话,祝陈愿已经给她想了一条出路。
早先张巧手离开前,祝陈愿曾拿着那本酱菜册子问她,“张姨,你想不想让这个酱菜册子上头的酱菜传下去?让汴京城里头的人,还是可以尝到跟你张巧手差不多手艺的酱菜。”
张巧手沉默了很久才回她,“如果有人可以帮我将这些方子传下去的话,这样它也算是有个好命,不用扔在那里生尘。小娘子,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不要再叫张巧手酱菜铺了,如果可以,我希望铺子名字可以有阿巧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