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穰烧兔的皮肉在炭火的烘烤下,逐渐析出油脂,从高处落到炭炉中,发出滋滋的声响。
表皮逐渐变得油亮,皮肉都开始软和起来,只等着一把刀将它切开,看看里面塞满的物料,是否那么好吃。
祝陈愿正想取出一只时,外头响起了一连串的喊声,她凝神细听,是黄屠夫和常员外的声音。
收回手走出去,黄屠夫憨笑一声,他今日又带着全家过来食店吃饭,“烧兔子我们全家都爱吃,这些日子又挣了几个银钱,干脆就来食店里吃上一顿,省得晚上回家还惦记。”
他说得可乐,黄屠夫是孝子,他要是找到点好吃的,不会一人独享,能买的就给家里人全都买一份,要是不能买,只有单独一份,他也会带回家,多的分着吃,少的就留给两个小儿。
今日也是这般,祝陈愿从他那里买了兔子后,他卖完肉就关店,也不管下雨天,就要带全家一起来吃。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衬得旁边的常员外就十分孤寂,不过他今日心情好,是一点都不在意,本想先跟祝陈愿说他的请求,现下还是先尝兔肉。
黄屠夫一家要的是一整只的兔子,常员外吃不了那么多,只要了一小份。
“爹,兔子看起来好好吃!”
黄屠夫的儿子看到那么肥硕的肚子,说话间口水从嘴角流出来,看得旁边几个大人都在那里笑。
黄屠夫拿刀先切下边角给他吃,再一一分食。
兔肉里头满满的料,黄屠夫直接上手,不用筷子,啃一大口,兔肉和牙齿撕扯着,最后还是落到他的嘴中,嘴唇也变得油汪汪。
他大口咀嚼,牙齿先碰到兔肉,皮肉酥脆,肉质软嫩,一咬就散开。舌头最先尝到的却是里头物料的味道,粳米饭全都被浓浓的面酱给围住,吃起来软糯咸香,而里头的羊尾子、肚肺却很有嚼劲。
黄屠夫有点可惜今日没带酒来,吃穰烧兔,就得上手大口地吃,再来一盏烈酒,滋味才够绝,还带有江湖大侠的风范,大碗肉,大碗酒,还有大块头。
可食店里头不让卖酒,他也只能再咬住兔肉,吃上一大口。
而常员外则喜欢细致点的吃法,他请祝陈愿将穰烧兔切成长条,到上下都有兔肉,而中间夹料就可。
他直接夹住,咬上一小口,慢慢品味兔肉那层那种一口气下去,就出汁的感觉。烧兔,兔肉得肥厚,要是精瘦的兔子,吃起来口感欠佳,还会发柴。
肥厚的里头油脂多,连带这肉质香而嫩,里头裹得料也不能太多,像这般就刚好,粳米糯,面酱甜,肚肺爽口。
常员外点的不多,吃得也快,他又叫出祝陈愿,语气中有浓浓的欣喜,“小娘子,今日除了来吃晚食,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往下说,“我家郎妇昨日刚生下一女孩,她是我头一个孙女,我给取名叫春芽,名字我也不晓得好不好。”
春芽,是香椿的一种别称。常员外想到小孩得取个贱名才能顺顺利利长大,又不愿意给自己的宝贝孙女取名小花小草,说出去都让人笑话,看到院中有棵香椿树,就干脆取了这名字。
“春芽,是个好名字。”
祝陈愿出声赞叹,吸引了来自所有人的目光,她不急不缓继续说,“《庄子》一书中有写到过,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秋。而又称长寿者为椿寿。取春芽之名,意在孩子日后会无病无灾,健康长寿。”
新出生的孩子,太容易早夭,所以在取名上就得避讳,不能什么好词都往上堆。
祝陈愿的这番解释直让在座的叫好,常员外没读过什么书,听得她的话,激动地面红耳赤,请祝陈愿再说一遍,好回去跟他家大儿说。
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今日的目的,“小娘子,我是想请你来做春芽的洗三礼宴席,虽则旁人一般都给孙子可子孙在我眼里都一样,男女不论,都得大办,这不是就想到小娘子你的手艺了,要是你同意,那天早晨我就到你的府上,去接你过来,银钱你不用操心,要是你不放心,我现在就可付给你。”
祝陈愿自然答应,能见证一个新生儿的洗三礼,对她来说也是件极为新鲜的事情。
送走这些人时,她坐在凳子上,目光落在烛光上,想起自己名字的来历。
她的名字取自一首词,后头她爹在她周岁宴的时候改了几句,要不是她无意中看见,都不知道她的名字背后满怀一个父亲最大的期望。
词是这样写的:
周岁宴,延寿一杯念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小女千岁,二愿小女常健,三愿如同原上草,岁岁复相见。
而那首词的题目叫做《长命女·周岁宴》
陈愿,一是她阿娘的姓,二是愿望,愿她长命,愿她岁岁年年皆平安康健。
19. 玲珑拨鱼 蒜冬瓜、腌盐韭、假白腰子、……
从那天在祝清和案桌里头看到这首词时, 很长一段时间,祝陈愿都会留心旁人名字的含义。
好比宋嘉盈,她的名字则取自“风禾尽起, 盈车嘉穗。”
她自己说, 她爹当时取这个名字, 完全是想让她跟禾苗一样茁壮成长, 所以给她又取了阿禾的小名。
大抵世间父母都是这般。
祝陈愿收敛起全部心思,回到厨房忙活起来, 送走全部客人后,夏小叶和叶大娘先前回去。
晚间的大雨,在她和祝程勉出来后,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水洼遍地。
两人也不急着回家,而是一起晃悠着去鹤行街不远处的酱菜铺子买点腌菜回去。
张巧手酱菜铺里专卖酱菜,不管是腌的、卤的或是泡的, 她家都有, 一应俱全,里头都是选当季新鲜的菜蔬制成的。
祝陈愿要是不想自己动手做时, 就会来她家的铺子买点, 久而久之,都混成了熟面孔。
张巧手专做这个有十好几年,手艺功夫自是不在话下。本来守着个铺子就能活得很滋润,可她命不好。
一进店内, 就是浓浓菜香,店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坛子和罐子。张巧手正靠在椅背上,盯着地上发呆。
她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女子,很瘦, 颧骨突出,嘴唇又薄,看起来刻薄又不好相处。
可祝陈愿跟她打过交道很多次,知她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进门也不客套,问道:“张娘子,店里还有蒜冬瓜、腌萝卜和腌盐韭吗?”
这些都是张巧手店里卖的最好的几样酱菜,张娘子一瞧见她,扯出个热情的笑脸来,配着她那僵硬的脸颊,看上去颇为吓人,“小娘子来了,给你留着呢,你可有段时间没来我店里了。”
“那每种各来一小坛,最近忙着食店的事情,连早食都是去外头买的,在家里生火少,要是张娘子晚间空闲下来,还可到食店来吃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