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食完后,大家动身去御行街看表演奇能异术的,看灯得到晚上,白日里只能看外形精巧与否,美则美矣,却没有灵魂。
每到这个时候,御行街上的人总是最多的,人挤人,连想低头看自己的鞋子,都只能看见前面人的袍子,孩子得坐在他爹的肩膀上才能看见前面的表演。
祝程勉也不例外,他个子不高,人又那么多,不坐在祝清和的肩膀上,祝清和还怕他一不小心被拍花子给抱走。
“坐在我肩上可以,但你可别尿在我身上。”
祝清和低头告诫还不足他身量一半的胖小子,气的祝程勉使劲跺脚,他今日也穿了一身红袄子,现在脸上的颜色跟衣服一样红,说出来的话都带着恼羞成怒,“阿爹,那已经是我五岁时候的事情了!你能不能别再说了!”
祝陈愿和陈欢在后头憋笑,也不忍心再出言伤害他那幼小的心灵。
他们站的地方还算靠前,祝陈愿只要稍稍踮脚就能看见里面空地上的表演,雪蹄被她牵着,挨在她的裙摆上,它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人,兴奋地直吐舌头。
前面是个穿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赵十一郎在表演“藏恹”,他立于空地中央,朝众人作揖后,运气后声音洪亮,让四方站着的人都能听见,“本人赵十一郎,也没什么本事,唯藏恹学得好,今日我只用几片鱼鳞,便可学古人用鲜鲤做脍!”
旁的人反应很大,有的人高声叫着,“嘿,哪来的江湖骗术,我倒要瞧瞧你变不变的出来。”
祝陈愿倒觉得他还真能变得出来,她以前也曾在青州看过有人从果子当中变出飞鸟来,取地上的泥能化作果肉,她只能佩服又惊叹,当下也不再想其他的,只凝神瞧着赵十一郎的动作。
面对众人的质疑声,赵十一郎并不恼,拿出一个空的瓦瓮,将瓮朝着众人转了一圈,“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不信可以摸摸看。”
让众人摸了一遍,他又拿出一个水桶,大家瞧过之后,全都不做声,只盯着他看,想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赵十一郎面向众人,将水倒在瓮中,握着的鳞片投到瓦瓮中,从袖子中掏出一块青布,抖落几下,盖在瓮上。
他时不时揭开看一眼,也不说话,直等得众人不耐烦地嚷了一句,“说好的鲜鲤呢!”
可他话音刚落,站在中央的赵十一郎猛地拉开青布,数头鲜活的鲤鱼争先恐后地从瓦瓮中腾空而出,重重地落在地上,有的还在拼命游动,有的当场不再动弹。
全场哗然,叫喊声连成一片,有好事者还跑上前去摸地上的鲤鱼,声音震惊,“真是活的!”
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赵十一郎才含笑地说,“说好让大家尝尝鲜鲤做脍,鲤鱼也正好有了,刀我也带了,给大家露上一手。”
他左右手各握一把双刀,刀下垂挂着小铃铛,双手运肘生风,案板上的鲤鱼动也不动,旁边有官妓在唱赚,他应和着她的节奏来片鱼,铃铛叮当作响。
祝陈愿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动作,双刀宛若跟手生在一起,只见刀动,不见手用力,片好的鱼肉直奔盘中,薄到仿若无物,轻到可以吹起。
“大家都可以上来尝尝!”
他话音刚落,祝陈愿将绳子交给陈欢,自己拨开人群就往前面凑,她眼疾手快地拿了双筷子,在众多伸来的筷子中夹住盘里的鱼生。
汴京人很喜欢吃鱼生,就是片好的生鱼片,只蘸点葱丝或者芥辣直接吃。
祝陈愿对鱼生观感一般,但她对赵十一郎斫鲙的手法很感兴趣,不好去问旁人的看家本领,只好端详着手里的鱼片。
好的鱼生就得是“縠薄丝缕,轻可吹起”,薄到筷子上的花纹都清晰可见,却不见丝毫破损,更有手法高明的大师傅,片出来的鱼肉可以没有丝毫水分,直接放到白纸上,都不会有任何湿痕。
这已经是技艺十分高超,祝陈愿自认还做不到这一点。
她试着不蘸调料将鱼片放入口中,咀嚼鱼片,没有鱼的腥气,相反很鲜,明明没有用斫鲙最适合的鲫鱼,吃着却比鲫鱼的味道还要好上三分。
而且他手法高明地避开了鱼肉上的经膜和小刺,鱼肉很容易就能被牙齿咬破,在口舌中散开,味道极其鲜美。
后面祝陈愿就没有再去尝,只是感慨,自己于厨艺这道上还是太过年轻,该走得路还很漫长,不能懈怠。
10. 蝌蚪羹 糖堆
御行街中表演的人众多,除赵十一郎外,还有吞铁剑、踏索上竿、旋烧泥丸子、倒吃冷淘、鼓笛、猴呈百戏,鱼跳刀门等。
晌午前的时间,大家一直流连在众多精彩的技艺中,有戏看不吃也能饱。
祝陈愿他们看戏的位置一直在变化,她只顾着专心盯着前面,也没注意边上的环境。直到有只手拽了拽她的裙摆,她低头垂眸,祝程勉双手合十,一脸讨好地望着她。
“阿姐,你看旁边小孩都在吃焦缒,我也想吃。”
祝程勉语气全是恳求又带着艳羡,说话时还要瞟着旁边卖焦缒的小贩,止不住地吞咽口水。
焦缒又称油缒或糖缒,字难写也难念,大家都爱叫它糖堆。
她望向前方,只见前面靠墙边上站着个小贩,穿一身青布衣衫,腰间放置一副皮鼓,背上还有竹架,吸引小孩视线的还要属,竹架上头的青伞,用细线挂着几只红梅缕金小灯球儿。
小贩年轻,瞧见大家看来的视线,不紧不慢地拿左手拍着腰间的皮鼓,右手转伞柄,青伞下的小灯球随之转起圈来,别说小孩子,就连祝陈愿也都被吸引住。
卖糖堆的小贩惯常都是这番打扮,叫做“打旋罗”,年年上元节都能瞧见,但总觉得百看不厌。
“小娘子,要糖堆吗?才三文钱一个,我爹二三十年的手艺了,你要吃着不好,钱我是分文不收的。”
小贩嘴皮子溜,像他们走街串巷的,不能怕开口,不能抹不开面,得到一条巷子就高声叫喊,不然哪来的生意。
“来上四个。”
祝陈愿从袖中的荷包中数出十二文,送到小贩装钱的袋子中,小贩乐呵呵拿出四个还冒着热气金黄色的糖堆,拿油纸挨个包好,递给祝陈愿。
刚拿到糖堆的祝程勉也顾不得烫,直接咬上一大口,糯米丝从断口处往下垂,好似又细又长的蚕丝。
他鼓着嘴巴,努力咀嚼糖堆,又糯又实,里面甜滋滋的,就是费腮帮子,得咬很久才将嘴里的一大口完全咽下去。
祝陈愿看见他这副模样,好笑地摇头,手里的糖堆还很烫,她没急着吃,汴京的小吃点心她大多都了解。
像这糖堆,得米粉、面粉各掺一半,放入糖霜,再搓成小圆球,等到油锅热得冒泡,放下去炸制金黄捞出即可。
过程看似简单,但要做好可不容易,得炸得颜色好看,不能有丁点发黑,还要脆,里面得糯而甜,要是手艺不到家,既浪费食材还卖不出去东西。
祝陈愿瞧小贩包的时候就发现了,糖堆颜色黄而均匀,表皮油脂不多,油纸外头也没渗出油来,二三十年的功底约莫是真的。
等到手中的糖堆稍微凉点,她才握着糖堆,凑到嘴前咬上一小口,糯米做的食物大半都软而黏,油炸过的表皮会脆,吃起来会有响声。